霍眉噔噔蹬上樓,關上門。程蕙琴跟在後面,在門合上的一秒前,看見了桌上那尊送子觀音像,倏忽就心軟了。
怪不得她老針對摩根呢,她來這麼久了,一個孩子都沒懷上,大概看著孩子就......程蕙琴絞著汗巾子在欄杆邊上靠了一會兒,想著,女人吶。
晚上程蕙琴屏退寶鸞,親自叫霍眉下樓吃飯。霍眉在屋子裡把英文字母朗誦得震天響,就是不理她。程蕙琴被這近乎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再一次敲門,“出來吃!”
命令式的。
“真不吃?有你喜歡的春筍炒肉。”
懷柔式的。
“我晚上不許廚房傳宵夜的啊。”
威脅式的。
霍眉見好就收,垮著一張臉出來,實則心裡美滋滋,覺得自己被極大地重視了。不吃晚飯,也就是餓一下肚子的問題,跟她程蕙琴又有什麼關系呢?再者,她可以讓寶鸞去弄點點心來填飽肚子,只是點心太甜,晚上應該吃些有鑊氣、鹹鮮口的飯菜,腸胃才舒服。但這跟她程蕙琴又有什麼關系呢?
程蕙琴偏偏三顧茅廬地來請了!
然而程蕙琴對她的關愛到了第二天便難以為繼了,第二天,華商總會的副主席找上門來了。剛坐下,就發表了一篇語重心長的演講,大意就是霍眉這樣亂搞會影響市場生態。她現在把香港最主要的鞋店拖垮了,自己一家獨大,倘若有一天甩手不幹了,整個新界的皮鞋供不應求,會給經濟市場帶來極大沖擊;再者,華商總會堅決反對搞壟斷......
連老太太都坐下來了,雖聽不太明白,到底態度很好地聽著;程蕙琴聽得明白,因此很緊張。
霍眉忽然打斷問:“新界少說也有五十多家鞋店,為什麼我就算壟斷了?”
“何二太太,除了這三家以外,其他都是小店,怎麼競爭得過呢?”
“那麼壟斷了會如何?”
副主席在船宴上是見過她的,現在見她穿日常藕粉色旗袍也是有一番風味,一眼一眼頗不好意思地看著她,“我們會監管,罰款。如果你定價過高、質量太差,會勒令整改,否則不許營業......這還是因為何先生是我們的重要會員。”
“我是認真做生意的,不會故意擾亂市場,亂定價。你們大可以監管。至於說罰款,罰多少?”
“一千零三十五。”
“一千五。”霍眉微微頷首,“主席,給你帶來麻煩,我誠心到個歉,多的就當捐給商會了。至於說其他小鞋店,我會扶持他們。今年我開業,給他們每家發五百的津貼,算不算厚道?”
副主席的原意是來勸她收手,話說到這個地步,忽然想著:算了,這個女人有氣魄,會做成功的。
程蕙琴很謹慎地把老太太扶回房了,霍眉留副主席吃了頓晚飯,再讓林傑送他回家。晚上剛背完英文單詞,寶鸞進來喚她,說老太太找。
其實霍眉已經不像初來時那樣怕老太太了。原來她對“婆婆”這個身份的印象就不好,好像自己從媳婦辛辛苦苦熬成婆婆,就是為了在新一代媳婦身上出一口惡氣的;加上第一天老太太非要她戴上那串金豬牌,更坐實了惡毒女人的標簽。但實際上,老太太就再沒逼她做過什麼事情了,不管她把自己打扮得如何花枝招展、參加多少聚會牌局、幾點回家,不僅不管她,甚至避著她,眼不見心不煩似的。只是待在自己那個煙霧繚繞的屋子裡,與世隔離地侍奉佛祖。
推門而入時,她就正在撥腕上的檀木串珠。霍眉背手靠著門,訥訥喊了一聲:“媽。”
老太太的手指頓在一顆珠上,那顆珠因為年歲太久已經幹裂了,她便把指甲插進去、左右滑動著,表演自己的節儉。也不讓她坐,開門見山地道:“我向來是與你井水不犯河水的。然而你既進了我們家門,也就代表我們家的臉面,怎麼好在外面興風作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