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本就和瑞禾沒什麼共同語言,現在更覺得她幼稚,翻了個白眼,直接將畫扔給她了。收了豬草往回走時,瑞禾一蹦一跳地跟在後面,氣兒都喘不勻了,還在唱歌。
霍眉道:“沒人告訴過你你唱歌很難聽?”
她停下,眉毛越挑越高,“李紅淑,我很開心。我四歲就住到楊家的深宅大院裡去了,沒出來過,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美景。”
“喔,但是你唱歌很難聽。”
“你以前是妓女。”瑞禾反唇相譏。霍眉一點也沒被攻擊到,只是很好奇,“你怎麼知道?”
“普通人家未出嫁的女兒都梳辮子,要麼學西方,剪短發、燙頭,出嫁了才盤起來。只有妓女才會像你這樣盤頭發。”
霍眉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她已經習慣了盤發,再加上又不年輕了,她這個年紀的女人都是盤發的,一直以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她既不想被認為是妓女,也不想被認為已婚,當即把頭發放下。
瑞禾一扭頭跑到前面去,不理她了。第三天、第四天再去,青年卻不再出現。
年關又至,今年又沒法回家。好在養豬場所處的位置地廣人稀,看不到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準備年貨的熱鬧場面,不然霍眉會難受死的。這些天豬肉訂單數量飛漲,她們每天都至少殺四頭豬,回宿舍後胳膊都抬不起來。“年”在她的胳膊中發酸發麻。
瑞禾當然也無家可回,能和這位刻薄的朋友一起擀麵皮包餃子,已經叫她無比滿足了。
三十晚上,兩人守在鍋前,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一個男工站在食槽旁邊,面色鐵青,手裡拿著一截有三寸長的骨頭。
豬其實是雜食動物,什麼都吃,只是因為條件有限,只能給它們吃豬草。這骨頭顯然不是老鼠、鳥類的,太粗長;也不可能是貓、狗、黃鼠狼的,豬哪裡能逮住她們。大家在朔風裡縮著脖子直搖頭,嘴裡咕噥不清,問身邊人:“到底是啥子?”
其實都知道是啥子,就是不敢說。
“估計哪裡死了條狗,被豬撞到了。”其中一人說。於是大家紛紛附和、笑逐顏開,似乎問題得到了解決,一團和氣地回廚房去了。
瑞禾卻受了極大的驚嚇似的,端碗的手都不穩,將湯水灑了一路。霍眉安適地在自己座位上喝湯,提醒她:“一年就這麼一碗餃子,你灑吧。”
“那是,”她壓低聲音,“那是娃娃的骨頭啊。”說著,瞳孔急速縮小,顯得那張瘦長而枯黃的臉更加有苦相。
“死娃娃嘛。附近幾戶農家都沒有娃娃,豬不可能跑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死人有棺材嘛!棺材那麼厚,豬怎麼知道裡面是肉?它幹啥子費那個勁兒啃開?”
“剛生下來就溺死的娃娃哪有棺材?果然是四歲進了大宅院的,一點生活經驗都沒有。我們鎮上有棵樹,被雷劈了三次,說是犯了天譴的,誰家生了女娃不想要都可以埋在下面。有一天嘛,我鄰居家的豬不知怎麼地找到了那個位置,就把土拱開,吃了最上面的一具屍體......”
瑞禾的瞳孔縮得更小,針尖似的,紮著面前的豬肉餃子。霍眉說得自己都有點想吐了,雖然骨頭不一定是人骨、鍋裡的豬不一定是吃了骨頭的豬、豬大腸也摘掉了,心裡還是膈應。
但是一個月以來,每人每天的份量都是一個饅頭一碗稀粥,她捨不得倒掉餃子。於是出去點了一支煙,看松樹染雪的枝椏如何在夜風中魑魅般搖晃,發出梳頭發似的、令人迷醉的聲響。
煙抽完了,肚子更餓了,吃餃子時仍感到幸福。美中不足的是湯涼了。
把泡腳水倒到門口後,她拿著空盆對上瑞禾的視線。瑞禾拍了拍自己的床鋪,“要不要跟我擠在一起睡?更暖和哦。”
霍眉盯著她看了會兒,“我們鎖了門,豬進不來。”
“......我知道,心裡憷得慌嘛。世上應該也沒有鬼,聽了鬼故事,卻總不敢閤眼。”
“但是我把自己洗得很香,你沒洗澡,所以不行。”霍眉說著就爬到上鋪去,面朝牆壁,睜著眼。
瑞禾始終沒有吹燈,她也沒催,兩個平日裡摳摳搜搜的人默許油燈亮一晚上。霍眉盯著牆上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寬,像原野上腐爛、膨脹的龐然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