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壇裡沒找到那個紙包。
他一眼就在臨街看到了“展眉”的招牌,心裡毛刺刺的,腳步還是不停地跑過去,卻被告知一包一百五十塊。隔著玻璃櫃看到了那不起眼的一寸小紙包,席玉麟簡直難以置信,這是藥品還是黃金?
在店員看窮鬼那種輕蔑的眼神中,他謹慎地開口:“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叫霍眉——”
“她今日已經來過了,哪能這樣?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
推門而入時,霍眉是坐在椅子上、上身趴在桌上的,一看就是因為剛剛最後一場戲的演員下臺經過不得不做出樣子。轉過半邊泛紅的臉聽他說話。“沒找到?”她眯著眼重複道,“是沒找到,還是你扔了?”
“我真是吃飽了撐的。為你好,你領我的情嗎?”
她顫抖著閉上眼睛,右手在桌上摸到煙盒,抽一根出來直接塞進嘴裡嚼了。鹹涼苦澀,還有黴菌的味道,像是嚼了一隻脆殼蟑螂,立刻嚥下去,惡心仍舊順著食管緩緩往上飄。
一個搪瓷杯遞到嘴邊。
霍眉迅速推開。她已經想吐了,可是今天已經足夠狼狽,就算要吐也須找個無人的地方吐;當下緊緊閉緊雙唇,怕一張開就有瘋狂分泌的口浸掉進他的杯子裡。
席玉麟便把杯子撂桌上,“我非得走了。”
她搖晃著站起來,指了指女生宿舍的方向。
扶著她的胳膊、半彎腰攙了幾步,席玉麟覺得太麻煩,直接將人抱起來。這個點所有人都在廚房。猶是這樣他都一路小跑,生怕被哪個閑逛的家夥看見了,霍眉不覺得丟人他都要覺得丟人。
用她腰間的鑰匙開啟女生宿舍的門,裡面空無一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霍眉的鋪位,最幹淨整潔的一個。
杯子疊成豆腐塊,臥單在起床時特意扯到平整如鏡,枕頭的左邊是身體乳、唇油、草藥等小瓶罐,右邊空出來,放早上要穿的衣服。床腳的鐵柱上掛了幾個手工布袋,分門別類裝襪子、短褲、肚兜,床底下橫放一個行李箱、一個布袋、兩個盆子,弓鞋在旁邊整齊排隊。
把霍眉放下地的時候,她還吊著一口氣站了會兒,脫了外套裡子朝下鋪好,這才敢將挨過地面的屁股坐上去。
那個枕頭也比其他人的枕頭蓬鬆些,湊近聞還有清香,席玉麟沒忍住用手按了按,裡面傳來幹菊花摩擦的簌簌聲。
霍眉終於能說話了:“感謝你送我回來,所以忍你一次。下次不要用在泥巴裡翻過東西的手摸我枕頭。”
手指上其實沒有明顯的泥巴,但有浮灰,霍眉猜這小子是搓手撚掉的。
席玉麟哼一聲,走的時候關上了門。
晚飯也沒吃,睡覺也睡不著,連穆尚文都看她不舒服沒來胡鬧,張大娘卻來提醒她涼亭裡死了一隻鳥,是不是晚上沒打掃?霍眉把臉深深地埋進枕頭裡,發誓她再說一句就吐她臉上。
一夜未睡,第二日天不亮就去了林記。那個店員瞧著她臉色青黑,似笑非笑:“霍小姐,我記得你昨天領了一包啊?”
霍眉不跟他廢話,拿了就走。他還在後面追著喊:“滋味不好受吧?記得每天都來看看啊。若是明天不來,搞不好往後十天半個月又沒貨。”
這下才覺得又活了過來。
下午蔡行健的司機來接,一把年紀了,很為難地代為傳話:我非常喜歡霍小姐,迫不及待地想再見到你。
霍眉說思考一下,實則是飛快地洗了澡,然後像上次一樣,用一件神秘鐵箱裡的大衣替換了自己土裡土氣的肥棉衣。也不神秘了,應該就是席芳心的。把釦子一顆顆扣到腹部時,她才對席芳心的肚子到底在短短一年內漲大多少有了清楚的概念。過去的席芳心是真苗條。
轎車一路飛馳去了醫院。
蔡行健在民康醫院工作,是急診科的主任。上上次就問過他,為何不在最有名氣的聖佛羅多工作?答曰不喜歡在洋人手下工作,而民康的院長是他父親。
家世好,文化程度高,樣樣都比範章驊強。
司機直接帶著她去了辦公室。聽到動靜,他立刻起身,雙手捧著瓷杯向她奉來,笑道:“上次是我不對,特意向霍小姐賠一杯茶。”
霍眉哼一聲,不接茶,卻坐到他的辦公桌上玩起鋼筆。蔡行健笑得眼角花都開得更大了,掩上門,走過來問:“怎樣霍小姐才肯喝啊?”
“蔡醫生若是誠心想道歉,便該近到讓我能喝到呀。”
那杯茶就遞到她唇邊,霍眉就著喝了一口。昨天忽然交疊在今天上,搪瓷缸交疊在茶杯上,席玉麟那雙骨節粗大的手替代了蔡行健草耙一般蒼白而有虛汗的手,她心一橫,用濕漉漉的嘴唇輕輕蹭了蹭。
蔡行健一改常態,似乎是為了討她歡心,先不自己演講,卻問起她的近況。她挑幾件不重要的事說了,緊接著就拐到了正題,說起來席芳心的狀況。
“犯糊塗應該是肝性腦病,去查個血氨吧。”
“可是聖佛羅多的醫生好像沒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