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展眉 霍眉四點鐘就被骨頭裡的痛癢……
霍眉四點鐘就被骨頭裡的痛癢折騰起來, 抽了兩根煙,好容易捱到天亮,立刻開了門朝林記藥鋪而去。
藥鋪門口居然在排隊。
二樓的窗戶都被一張巨大的海報擋住了,上面是個旗袍女人捧著高腳杯的畫像, 眼睛眯著, 脖子往上仰, 一副情迷意亂的表情。
她便向前面的男人打聽。說來奇怪, 煙館聚集三教九流, 這排隊的人卻有很多穿皮鞋。
男人奇道:“你來排隊,卻不知道這是什麼?市中心到處都貼著宣傳畫呢, 這是新型的煙土, 比放煙鬥裡抽的更過癮。而且是沖泡的,不會形成煙氣,燻到家裡的老人孩子。”
你這癮君子倒還挺尊老愛幼。
“就叫新型煙土?”
他一指海報上的兩個大字,“叫展眉。”
“……”
霍眉把半張臉埋進衣領裡, 覺得自己可能要被範章驊害得遺臭萬年了。
排到她時, 櫃臺上剩的紙包已經不多,員工把繩子綁起來的一串銀元丟進櫃子裡, 很不耐煩地示意她掏錢。
“我是範副官的朋友。”
“噢噢噢!”他立刻臉上帶笑, 遞給她一個紙包。
霍眉在旁邊等了會兒,等人都買到貨走了,就上前與店員搭訕。店員也很熱情,跟她講大煙還是很初級的形式, 現在這個“展眉”是鴉片中提取中的生物堿,日本人加工的,效果要更強烈。
“範副官說你向來好這個,産品一上市, 就特意跟我們打了招呼。他對你是真上心呢。”
範章驊這麼說的啊。
“效果有多好?”
“回去試試就知道了。”他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嘗過一次滋味,你想忘了,你的腦子都忘不掉!”
怪不得。
明明知道全憑範章驊施捨煙土不是長久之計,明明知道自己是個窮人,需要健康、清醒和幹淨,卻總有一個聲音在腦子裡叫囂:你離不開這包粉末的!
範章驊是真會作賤她。身體已經不屬於她了,連腦子也不願讓她好生留著,席玉麟說聰明的腦子。
她感到氣惱異常,揚手就把粉包扔進了花壇。
下午時就隱隱有些後悔。本該守在後臺的,又躲到晾曬場上抽了一根煙。抽完感覺又稍微好了些,拿起針線,企圖把注意力凝聚在精細的活計上。
席玉麟蹲在幕布後,臉上綁著彈力帶,造型似悍匪。
突然就是一陣篤篤輕響。
他回頭,看見霍眉正在那張瘸腿椅子上發抖,那椅子也跟著她小幅度地前後磕碰地面。銀針已經刺進了她的手指,鑽出一滴寶石般的紅血珠;而她緊閉著眼,握針的手越捏越緊。
席玉麟掰開她的手把針拔了,半蹲在椅邊,叫了她兩聲。
她忽然睜開眼,“快去街拐角那個花壇……找……一個一寸的紙包……”
“捱過去就好了。”他動也不動。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霍眉咬著牙撐起來,扶牆往外走,到門口忽然感覺自己喪失了對高度的知覺,怎麼伸腿都夠不到臺階的底部。
席玉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把人往回拖,前幾部她還跟著踉踉蹌蹌地走,最後幾步身子都化成一灘水,站也站不住,手腕還被拎得高高的,膝蓋已經墜到地上。
他怕把她拉傷,只能跟著坐下,霍眉一下就軟在他腿上。
已然因為生理性的痛苦眼含淚光,但就像上次在街上那樣,她梗著脖子、怒目圓睜,用抽搐的眼瞼肌肉將淚水狠狠推了回去。“你個瘟喪,”她坐都坐不穩,仍用手肘抵著他的胸口,沒徹底趴下去,“去不去?不然我就喊得所有觀眾都聽到。”
你根本不敢,因為你會為此丟掉工作。
但是席玉麟什麼都沒說,用力把她往地上一推,跑去找粉包了。不久前在同樣的地方,她縮在那個副官懷裡千點啼痕、萬點啼痕,像只脖頸柔軟而修長的鷺鷥......他瞧不起那種媚態,但偏偏被其解救了好幾次,逐漸意識到,那是她獨特的聰明。
為什麼在面對我時,那樣難受還要費力憋眼淚?為什麼要張牙舞爪?為什麼要威脅?明明我是你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