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骨
臘月的汴河碼頭,寒風裹著冰碴往破襖裡鑽。十歲的蘇景明蜷在貨堆後,將凍僵的手往妹妹阿蘅懷裡塞。六歲的女娃燒得滾燙,破布裹著的腳趾滲著膿血——那是前日被監工抽爛的。
“哥,我餓……”阿蘅的嗚咽被貨船靠岸的號子淹沒。景明咬牙攥緊半塊餿餅,那是他偷了東街糧鋪的喂豬糠,混著觀音土捏的。身後忽然響起皮靴聲,青龍幫的疤臉漢子拎著鐵鈎逼近:“小崽子,交保護費。”
景明將妹妹往煤堆深處推,起身時踩到根鏽釘。疤臉一腳踹向他心窩:“瘸腿老趙的規矩,這片碼頭喘氣的都得孝敬!”鐵鈎寒光閃過,景明猛撲向阿蘅,左手指骨傳來劇痛——小指連皮帶肉卡在鈎尖。
“拿三指換你妹子。”疤臉獰笑著扯動鐵鏈。阿蘅突然抓起煤塊砸去:“不許碰我哥!”煤灰迷眼剎那,景明抄起鏽釘紮進自己左手。骨裂聲混著慘叫,斷指墜地滾進煤渣——他竟自切了小指。
“夠不夠孝敬?”少年將血手拍在疤臉靴面,煤灰混著血漬凝成蓮花烙。青龍幫眾駭然後退,從此碼頭多了個“九指閻羅”。
十八歲的蘇景明立在糧行二樓,黑皮手套摩挲著鎏金算盤。窗外飄來《雨霖鈴》的琵琶聲,他瞥見對街樂坊的茜紗窗後,抱琴少女的側臉如玉。
“新來的樂伎林婉兒,一曲值十金。”掌櫃諂笑奉上賬簿。景明筆尖頓在“牡丹坊”的流水項,墨跡洇開一朵殘梅——那夜他扮作客商潛入樂坊,卻見婉兒為拒酒客,將滾茶潑向琴絃自毀纖指。
“蘇會長查賬?”婉兒倚著門框冷笑,裹傷的絹帕滲出殷紅。他下意識去摸懷裡的金瘡藥,卻見她從發髻拔下銀簪驗毒:“別碰我的賬本。”
二十五歲生辰那夜,景明在密室燒毀最後一張借據。火焰舔舐著“賣妹償債”的契書,阿蘅被賣作船孃那日的哭喊猶在耳畔。忽然窗欞輕響,婉兒翻進來,裙角沾著相國寺的香灰。
“三皇子要燒謝家船隊。”她拋來枚帶血的蠟丸,“青龍幫今夜動手。”景明攥緊斷指處的舊傷,當年疤臉已成三皇子走狗。他掀開地磚,取出沈家金錯刀——這是阿蘅被賣那日,他在黑市奪回的祖傳兇器。
火光染紅運河那夜,景明將婉兒推進貨艙。“走密道!”他反手斬斷纜繩,三皇子的箭雨釘在甲板。劇痛從左手炸開——為護婉兒擋刀的斷腕處,黑皮手套浸透鮮血。
“寒門子的血,終究髒了貴人的綢緞。”他笑著咳出血沫,將金錯刀塞進婉兒掌心。最後的視線裡,那抹茜色裙裾飄向沈記食肆的燈籠,像極了他偷藏在枕下的,她斷弦那日遺落的發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