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蟹沉金
秋雨裹著河蟹的腥氣漫過汴河碼頭，沈清歡蹲在濕滑的青石板上，指尖捏著一隻青殼蟹的螯足。蟹殼上粘著的褐色水藻在晨光中泛著金屬光澤，她湊近細看，藻絲間竟嵌著幾粒金沙。
”這批陽澄湖的蟹子倒金貴，連捆蟹的稻草都鍍了層銅粉。”林婉兒撥開浸濕的籮筐，琵琶弦上沾著的蟹膏在雨絲裡凝成珠串，”蘇記糧行的夥計卯時就在渡口盯著，說是要收&09;。”
謝雲舟的摺扇挑起半截斷裂的草繩，繩結處黏著的礦渣硌得扇骨沙沙作響：”沈掌櫃可聽過&09;的典故？前朝鹽商為逃稅賦，將金箔混入蟹黃進貢。”他忽然咳嗽兩聲，袖中滑落的密信正蓋住籮底——信紙邊緣的靛青色與蟹篾如出一轍。
沈清歡掰開蟹殼，暗紅的膏脂間閃過一絲金黃。銀簪刺入蟹胃的剎那，簪頭勾出塊稜角分明的礦石，斷面紋理似曾相識——正是茶馬道上大理馬幫偷運的滇南金脈石。
”船家，這蟹從哪個渡口上的貨？”她轉頭問正卸貨的船工，那人蓑衣下露出半截黥面，疤痕走勢與西南戍軍的刺青分毫不差。船工肩頭微顫，籮筐”哐當”墜地，二十幾只斷螯的河蟹爬滿跳板，蟹殼背面皆刻著螺旋狀凹痕。
林婉兒的琵琶忽起《漁舟唱晚》，絃音驚得船工倒退半步。沈清歡趁機掀翻籮筐，浸水的稻草下壓著油布包裹，解開三重繩結後，整塊未經冶煉的金原石赫然在目，礦石表面還粘著未褪盡的蟹膏。
”陽澄湖底沉著前朝金舫的傳聞，看來不假。”謝雲舟的靴尖碾碎一塊蟹殼，露出的金沙在青石縫中彙成細流，”三皇子修水師的錢糧，怕是有兩成是從蟹殼裡刮出來的。”
暮色初臨時，漕運衙門的封條已貼滿第七艘貨船。沈清歡立在碼頭庫房，看衙役將成筐的醉蟹傾倒入河。酒壇碎裂的脆響中，一隻青蟹突然鉗住她的裙角，螯足間卡著半枚蓮花紋銅錢——正是蘇記糧行特製的船費憑證。
”姑娘仔細腳下。”老仵作提著驗屍箱經過，箱角鐵片刮過青磚，帶起一串火星，”今晨撈起的漕工屍首，指甲縫裡塞滿了金沙。”他掀開草蓆一角，死者掌心赫然攥著半片蟹殼，內壁刻著”酉時三刻”的潦草字跡。
五更梆子驚破雨幕時，沈清歡在庫房角落發現滲水的木桶。掀開桶蓋，二十隻醉蟹正泛著詭異的金綠色，蟹殼接縫處滲出黏稠的汞液。林婉兒用銀簪挑起汞珠，墜落的液體在磚面蝕出潼關地形圖：”這是滇南煉金術用的&09;，裹著金礦沉水運輸，遇鹽即化。”
謝雲舟突然劇烈咳嗽，帕子上的黑血浸透驗屍記錄：”三皇子在潼關新開的銀作局，熔爐式樣與大理王室雷同。”他展開的輿圖上，潼關水脈與陽澄湖支流竟在地下暗河相連。
晨霧中，運蟹船傾覆的噩耗傳遍碼頭。沈清歡趕到渡口時，見船體龍骨正緩緩沉入漩渦，船板裂縫間金光隱現。老艄公的煙袋鍋指向翻湧的河底：”這&09;吃足了汞液，把整條船都墜成了秤砣。”
糧行二樓傳來瓷器碎裂聲。蘇景明用斷指蘸著汞液在窗欞寫”熔”字，每道筆畫都在晨光中蒸騰起毒霧。暗處的船工正將最後一批金原石塞入蟹簍，篾條間滲出的汞珠滴在青石板上，蝕出歪斜的”漕運司”三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