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勺定生死
沈清歡將老翁拖進船塢時，漕工們遺落的蓑衣正往下滴著腥水。她摸出隨身銀簪刺入老人喉間xue位，簪頭的梅花紋路沾上暗紫色血沫——這是父親教過的驗毒術，銀器遇赤箭麥毒會泛出孔雀尾翎般的虹光。
”姑娘...莫要白費力氣...”老翁突然攥住她手腕，指腹粗糲如砂紙，”蘇記糧倉...地窖第三...”話未說完便劇烈嗆咳，噴出的血點竟在船板上凝成赤豆大小的珠子。
沈清歡撕開老人染血的衣襟，赫然看見他心口紋著半朵木槿——與父親書房暗格裡的密信火漆印記一模一樣。她猛地掀開餛飩擔底的夾層，抓出曬幹的紅菇扔進鐵鍋，混著晨露煮沸的湯汁泛起詭異的胭脂色。
”吞下去！”她捏開老人牙關強灌藥湯，滾燙的液體灼得對方脖頸泛紅。三息過後，老翁喉間突然發出風箱般的抽氣聲，十指深深摳進船板縫隙，指縫間滲出的黑血竟帶著八角香氣。
卯時的梆子驚飛葦叢中的白鷺時，老翁終於睜眼。他顫抖的右手摸向懷中，掏出的油紙包已被血浸透半幅：”沈...沈家丫頭...”渾濁的眼珠突然暴睜，”小心漕運司的...”
破空聲乍響。沈清歡本能地抄起鐵鍋擋在老人身前，三枚透骨釘”奪奪”釘入船板，尾端淬著幽藍的光。她反手將藥湯潑向葦叢，蒸騰的霧氣裡閃過道黑影，靴底沾著的牡丹花粉簌簌飄落。
”別追...”老翁拽住她裙角，指甲縫裡嵌著赤色麥粒，”這半頁殘譜...原該在你及笄時...”他劇烈喘息著翻開油紙，焦黃的紙頁上畫著九宮格，每格標註的食材竟都是相剋之物。
沈清歡的指尖觸到紙頁邊緣的毛刺，忽然想起七歲那年誤闖父親密室，見過的鎏金食譜匣子。那匣子內壁也刻著九宮紋，父親發現時驚慌失措的模樣，與眼前老人如出一轍。
”此譜...需配沈家血脈...”老翁突然咬破舌尖，將血噴在紙頁上。浸血處浮現出蠅頭小楷，竟是解毒方劑：”紅菇三錢...混崖蜜...”字跡未幹，船塢外忽然傳來貨郎叫賣聲：”新到的嶺南崖蜜——”
謝雲舟的月白袍角拂過門檻時，沈清歡正將殘譜按在藥渣上拓印。他手中的紫砂壺尚冒著熱氣：”沈掌櫃這以毒攻毒的法子，倒像是嶺南謝家的手段。”
”不及謝公子隔岸觀火的雅興。”沈清歡將拓印的粗紙塞進灶膛，火光中浮現出暗紋——竟是半幅漕運河道圖。她餘光瞥見謝雲舟的算籌尖端沾著牡丹花粉，與刺客遺留的痕跡別無二致。
老翁的屍身在當夜神秘消失，只留下船板縫裡嵌著的半粒金珠。沈清歡對著月光細看，珠面陰刻的”漕”字缺了水旁，正是三年前戶部督造的官珠制式。她將金珠投入醋壇，看著它漸漸浮出”景明”二字的水印。
五更天，沈清歡蹲在朱雀橋下清洗藥罐。晨霧中飄來絲竹聲，抱琵琶的紅衣女子踩著露水走近，裙擺掃過青石板上未幹的血跡：”妹妹這熬藥的柴火，倒是上好的紫檀木。”
林婉兒撥弦的手勢忽然頓住——沈清歡的藥杵下壓著片染血的柳葉，葉脈間殘留的金粉，正是蘇記糧行賬簿的防偽標記。她忽地輕笑：”西市後巷的徐家老宅，灶臺下埋著三壇二十年的老鹵。”
沈清歡的陶勺撞在藥罐沿口，當啷一聲驚散霧靄。她想起殘譜背面的鬼畫符，此刻才恍然是徐宅的佈局圖。抬頭時，林婉兒已走遠，琵琶弦上掛著枚木槿紋銀鎖——與老翁心口刺青恰好拼成整朵。
漕船傳來號子聲，謝雲舟立在船頭擦拭算籌。侍衛呈上密報：”徐宅近日確有異動，昨夜挖出五具屍骨。”他望向沈清歡收拾藥渣的背影，忽然將算籌擲入河中，檀木遇水竟浮出”沈”字暗紋。
日上三竿時，沈清歡站在徐宅荒廢的庭院裡。她掀開爬滿蛛網的灶臺，腐臭氣中突然飄出八角香。鐵鍬觸到陶壇的瞬間，遠處糧行二樓傳來算盤珠的爆響——蘇景明捏碎了第七枚檀木珠，黑犀皮手套濺上星點硃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