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月色傾瀉,步奐開了一條窗縫,任由銀光灑落窗前,她將香囊輕輕扯開,薄荷香更為濃烈地溢位,她嘴角微勾,輕輕哼唱起來。
“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她又用手將準備好的三種藥草攏成一小堆,簌簌沙沙,落入香囊袋。
“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最後一句哼完,原本的薄荷香層次已然更為馥郁了起來。銀針在月光下閃閃爍爍間,香囊已然恢複了原樣,步奐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嫌原本的香味寡淡了些。
可是衛翎的面貌時時刻刻浮現在她眼前。
譬如現在,那張臉放大在她眼前,兩人距離不過咫尺,他看著她的眼睛:“葛草、蕭草、艾草,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我猜對了吧。”
步奐的冷著一張臉,細看眼神卻是迷濛的,失焦的。衛翎瞧著她,忽然失笑,輕輕地、輕輕地,在她頰邊輕吻了一下,然後眼神複又移回來,與她的眼睛相對,像是在等著某種許可。
殷府接到了衛清晏的密信,早早派忠僕候在了門口。他們是認得衛翎的,卻少有人記得步奐,只覺得她像是來過,有些面熟。
殷守在書房內,聽人還未至,丫頭們的議論聲先至,說靈王殿下牽了一位英氣女子下馬車,那女子的耳朵紅得滴血。不一會兒殷守就見到了她們嘴裡的人。他們兩個雖平常地站著,卻平白讓人生出一股他們緊緊挨著的錯覺。殷守一看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只是笑笑,說:“亂禍四起,是該愛一日,是一日。”
步奐瞄到他盤中徐徐燃著紙燼,紙上的字已經燃盡了,卻還能看見那紙繪著金邊。
倒像是皇宮中的用紙。
似在哪裡見過,是從地道出來後,在皇帝的榻邊。
一柄長槍從血跡斑斑的甲冑中抽出,帶出一股濁臭的髒血。那具軀體徐徐倒下,露出耿霽月一雙沾血的眼睛。在她眼前,城門大開。
這是她宣佈起兵後攻下的第十一座城。
身後的親兵魚貫湧入城池,耿霽月卻站在原地沒有動。殘陽如血,赤辣辣地鞭撻著焦黃的土地,她眼前也一片暗紅。
忘了這念頭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從耿良訓斥她不應在朝中安插勢力起,還是衛清晏與她長談起,抑或是在很久之前,血紅的婚堂之上,眾人嘲笑響徹,她一把掀下蓋頭,異常冷靜地看過那些人的臉,狠戾如蛆蟲漸生。
許是幼時求學不認真所致。家中一庫的兵書,她倒背如流,唯有忠國一卷,被耿良打了數次手心她都背得磕磕絆絆。
她本忠於衛國,可衛國不敬她,她便要用冷鐵踏出一片自己的國來。
衛清晏便是點燃這戾氣的一片野火,楊定辰是最後一根稻草,而三日前耿良的來信,則使這把火越燒越旺。
幾從看到楊定辰的屍身被蠻人踏爛起,她便陷入了一種幾近癲狂的亢奮之中。昔日腦中的兵書恍若活了一般,在腦中雀躍。劈、攔、勾、挑,□□被貫穿的聲響使心裡一把火越燒越旺。
先是拿楊定辰守的那座城擋了蠻人,將他們打退後,留著蒙泉守邊關,也就在這時衛清晏的書信送到,連帶著送到的,是民兵拜步奐為神,各地起義的訊息。
她就在馬上看完的信,也就在馬上對身後親兵高喝,調令他們北下急攻紫安城。
耿霽月剛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殺戮,此刻渾身都浸在舒暢的快感之中。她懶拖拖地踢動馬腹,進城冷視著親兵將城池守兵屠戮殆盡。
但還是癢,癢。就像童年時第一次打架贏了對方後,即使對方已經倒地、抽搐不止,她仍想一拳拳將對方的□□錘至潰爛。骨縫裡透出的嗜血的癢,是隻能用痛來止的。
她深知,自己像一把開了刃就不知倦的陰兵,只能用血肉越養越肥了。
“不孝女!”
一聲怒喝,隨即親兵的動作像是瞬間靜止一般。耿霽月睜開眼,隨即像是看到了海市蜃樓般微微將眼睛瞪大了,但想到三日前耿良寄給自己的信,耿霽月又懶懶地恢複了常態,只握刀的手漸漸緊了。
“父親。”
信中那些汙穢不堪的字句,此刻都化作耿良眼中的怒火,統統射向耿霽月。耿霽月卻了無所謂。她知道不忠,但是知道,父親總是會由著她,就像她逃婚後在邊疆向耿良下跪時,對方無奈的眼神一樣。
“廢帝無能,皇後掌權。糧藥千金難求,民不聊生,如此衛國,還有什麼要守的必要?”耿霽月微微坐直了身子,“父親,你常教導我要忠於衛國。可衛國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衛國了。您不讓我在朝中安插勢力,教導我要小心行事,可是這不管用。
“楊慈音既然敢在邊疆施疫,動我大軍,便是已經存了滅耿家的意思,如今衛清晏勢力正好,何不趁此助她,一舉奪權?
“父親,我不要屈居人下,做被溫水燉煮的青蛙,我要做開國功臣。”
耿霽月還欲再開口,卻見眼前寒光一閃,隨即便覺右肩一涼,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的確有血汩汩流下,而順著劍尖看去,是耿良微微顫抖的雙手。
“我當初……就不應該允你逃婚。我就應該把你綁回去,把你綁到深宮內院,永生永世做個讓人騎的娼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