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屍
“稟皇後娘娘,這批宮女是內務府剛選上來的,尚且訓了,便送到了娘娘宮裡。”
楊公公弓著身子,鼻尖隱隱可以嗅到定坤宮裡傳來的血腥氣。他眼角微瞄了一眼寒雀的裙角,果然在其上看見了暗紅的褐跡,心裡便明鏡一般,知道了怎麼回事。
“娘娘最是厭春,一到春天便心煩氣躁,旁人是惹不得她的。楊公公,你選的這些宮女訓得可好?若是訓不好,便容易香消玉殞。”寒雀冷聲道。她掃視過楊公公背後的眾多宮女,各個穿戴整齊,低眉順眼。
“自是一等一的乖巧懂事。”楊公公面色如常道,“這麼多宮女中,若有不合娘娘的意的,老奴幫忙處理了,教內務府再選一批上來便是。”
步奐低垂著頭站在宮女的隊伍中,面上易容膏的氣味遮住了宮中種種草木花香,她由此有些暈眩。此時春意正盎然,暖風攜著熱意直往步奐領口裡鑽,春衫中已然是薄薄一層汗意,但是身邊的宮女們個個站得紋絲不動。步奐有些佩服。
她遠遠瞄到寒雀與領頭的公公說了些什麼,隨後宮女的隊伍便開始前行,穿著統一服飾的女子們如魚般湧入定坤宮,只是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楊慈音機警,貼身的侍女都是在歌宴上親自挑選,而歌宴只在她每年生辰前舉行,因此扮作歌女混進宮中這一條不可行。”衛清晏的聲音猶在耳畔,“而太醫局中,普通的小醫官又無權為皇後診治。就算你醫術了得,要做到禦醫的位置,沒有個十餘年也不可行。”
“楊慈音每逢春天情緒便不佳,在她身邊的宮女,多少有得罪了她而遭遇了不測的。因而扮作歌女混進宮應當有辦法。”衛清晏如此篤定道,“你應當有易容的辦法,我會叫內務府的人幫你將一切處理妥當了,過些時日,你便進定坤宮。至於靈安軒那邊,我自然會幫你解決。”
步奐抬起頭來,定坤宮三個大字已在眼前,過去十餘天,衛清晏教內務府的人緊急幫她訓了禮儀措辭等,現在扮作個普通宮女應當不成問題。只是,她先前在軍營中粗手粗腳慣了,離服侍皇後的水平,應當還有一些距離。
如何在楊慈音手下存活下來,應當是步奐最應考慮的問題。
自踏進定坤宮的那一刻起,步奐便覺出一種厚重的悲涼。目之所見,無論是燭臺華縷,還是木具掛飾,定坤宮都是一等一的奢華,就連最容易積灰的邊角縫隙,都不見任何塵粒,可見宮女之細致。
然而這座繁華宮殿卻安靜得像墳墓,因為過於空曠,宮女們踏上階時,甚至踏出了些許回聲。石柱靜默地佇立,待到宮女們入宮立定,從柱後忽繞出一名歌女裝扮的女子來。
她額頭沁著微微的汗意,顯然剛剛為皇後表演完歌舞,還沒來得及換上幹淨的衣裳。步奐認出她便是那日隨皇後來到衛翎宮中,但是中途又被趕出去的侍女,名喚柳輕塵的。
她察覺到步奐的目光,輕輕回了步奐一個眼神,但兩人的目光接觸轉瞬即逝,柳輕塵和楊公公說了些什麼,後者便利落地退下,將一切都交由柳輕塵處理。
步奐原以為到皇後宮中當差,多少會有什麼特別的吩咐,但是並沒有,柳輕塵只是向這批宮女們介紹了些日常事項,介紹時語言逗趣,甚至惹得些許女子輕輕笑了起來。
而步奐先前接診過素雪等眾人,知道被趕出宮去會是什麼後果,因此格外緊張,在柳輕塵說到風趣處時,也緊繃著一張臉,因此惹得柳輕塵對她多看了兩眼。
宮外忽而飛來一隻鳥雀,惹得眾人紛紛驚呼,只見那雀兒身子肥圓、羽毛豐潤,甚是可喜。它一邊飛,一邊啁啾地叫著,甚至大膽地飛到了領頭一名宮女的手上,討好地用腦袋蹭她的手掌。
宮女們一下子亂了起來,嘰嘰喳喳地想要湊上前看那隻雀兒的情態。步奐只覺被後面的宮女擠來擠去,極力想維持鎮定,忽然抬眼一看,柳輕塵正望著那隻鳥雀,望得出神,眼中不知道是什麼情緒。
領頭的宮女似乎霎是得意,輕輕地用手指欲蹭那雀兒的頭。
下一秒,她的臉上便濺上了五點鮮紅的血漬。
雀屍從那名領頭宮女的手上直直墜落下來,髒汙了她的鞋履。宮內先是窒息的一片驚默,片刻之後,眾人四散驚叫起來。但是到底在皇後宮中,沒有人敢驚叫得大聲,因此只是紛紛捂著嘴,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傳出。
步奐垂眼看那隻已經不動彈的雀屍,箭鏃從它的背部沒入,從右眼穿出。射術精湛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步奐移眼,察覺到柳輕塵有些悲憫地看著那具雀屍,一時竟沒有呵斥吵鬧的宮女。直到一雙邊緣濺了暗褐汙漬的靴子踏到雀屍邊,步奐才順著著靴子抬頭看見靴子的主人。
寒雀冷著臉,眉頭微微皺著:“那老太監不是說這批宮女一個比一個乖巧麼?怎麼還會這般吵鬧。”
柳輕塵忙使了個眼色。上前將幾個宮女的動作一一擺正了。又清聲呵斥宮女們安靜,這才稍稍平撫了眾人的喧鬧。但是,步奐輕掃過那名領頭宮女的裙擺,她的身軀仍然在微微顫抖。
那雀屍就橫陳在地上,無人理睬。
“在你們之中,誰會染蔻丹?誰會養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