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宴
從正廳離開後,青纓提著芽色裙擺,匆匆跑向正門,手裡緊攥著一張紙條,卻聽一聲刺破天際的馬嘶聲,青纓下意識抬起手去擋,卻被一陣強硬的力道拽向一旁,青纓眼前只閃過一隻黑玉扳指,隨後緩緩抬頭,才看清楚女郎的一張臉。
衛清晏露齒一笑:“小娘子可別受傷了,我還等著你領我們去見你們右丞大人呢。”
青纓下意識甩脫了衛清晏的手,將攥著紙條的手放到身後,她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殷府對面看似在賣糖人的小販,身子還微微往那邊傾,抬頭一看,衛清晏著一月白圓領袍,外罩金線掐絲鶴氅,束高髻,銀簪在烏發中若隱若現,她只著了些許素妝,卻額外勾畫了眼睛,一雙丹鳳眼正落在青纓的遮在身後的手上,更具威壓。
密密麻麻的汗意從脊背滲出。
罷了,她想。事已經做成,那邊早晚會聽到風聲,自己的賞金多半有著落。
她將紙條藏在袖中,驚惶未定似的,向衛清晏匆匆行了一禮。青纓背後,耿霽月急急忙忙下車來:“這馬不長眼,可有沖撞到小娘子你?”
青纓搖搖頭,因為緊張而說不出話來。耿霽月只當她是嚇傻了,忙拍拍她的背,轉頭喚道:“仇念,來看看這小娘子有沒有受傷。”
步奐一身婢女裝束,跟在耿霽月後面下了車,衛清晏一掃見她,立刻緊緊盯住了她的臉,步奐忍不住回望過去,便看見那白衣女郎的一雙丹鳳眼微微眯了一下
步奐見她穿著不俗,心裡一緊,眉目下意識一凝,想要低下頭去,但是一股沒來由的好勝欲又從心底升起,她於是強迫著自己抬起頭來,冷冷地對上衛清晏的眼神。衛清晏的一雙眸子很快彎軟下來,帶了點笑意。
兀自地生出一股疑惑。這王女為何要如此看自己?教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她們是舊友重逢。
耿霽月轉頭時,兩人流轉的眼波已停了,衛清晏的笑意僵在半途。耿霽月朝她簡單地行一禮:“大王女。你也遲了。”
衛清晏點點頭,“府上公文太多,看著看著就忘了時辰。”
步奐有樣學樣地行禮後,上前一步,欲為青纓驗傷。
青纓伸出一隻手,不著痕跡地躲開步奐,只低頭道:“奴婢沒有大礙,倒是二位大人,是來赴我家大人的宴的罷?請隨奴婢來。”
殷守這種級別的官員在家中設宴,照理來說都應在正門設兩名引路的奴婢,但步奐一行人踏入府中時,本應在正門當值的奴婢全數沒了蹤影,府中但聽一片忙亂的腳步聲,似有幾十人同時在府院中奔來走去。
“怎麼了?”耿霽月問道。
“青纓,還不來幫忙?大人們出事了!”
片刻之後,步奐一行人都站在正廳門口,看其中大小官員捧著碗嘔吐不止。高矮人群簇擁之中,卻有一個中年人面帶沉痛之色,湊近一看,正是右丞殷守。
他剛過不惑之年,須發已泛了銀白,長期的憂思有些將他壓垮,皺紋從他的臉上攀援而上,脊背卻挺得筆直。他見衛清晏來,忙親熱地湊上前來,衛清晏恭敬地喊了聲:“舅父。”衛清晏的母親,即前皇後殷孝慈,便是殷守的親妹妹。
因此殷家是衛清晏在宮外唯一的家。
此刻的殷家早已亂成一鍋粥。因此步奐才對衛清晏的反應嘖嘖稱奇,衛清晏面色略有沉色,卻不見絲毫慌亂,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什麼一般。她往周圍環視一週,斟酌著開口道:“可是集體中毒?查明瞭毒源麼?”
殷守搖搖頭,臉色越發蒼白:“用的食材都是當日新鮮的,問了家裡僕人,都是按平常的方子燒的。我倒是問了中毒的十餘人,多數食了八珍湯和櫻桃肉,想必問題出在這兩道菜中。郎中已在趕來的路上……”
“不用。”衛清晏也不囉嗦,轉頭向步奐:“將軍,我看你這婢女略懂些醫術,可否為席上大人診斷?”
不等耿霽月應允的神色,步奐已然上前去,熟稔地掏出銀針試毒,卻並沒有試出什麼。步奐雙眉微蹙一瞬,手上卻寫了一副催吐的方子,叫殷府的婢女去買了。不管中毒的食材是哪一味,總先要將他們胃中的毒物先行催發出來。
她隨即移步桌前,取了些許八珍湯和櫻桃肉的樣品,放於鼻前嗅聞片刻,虧得步奐嗅覺靈敏,才覺出洶湧的各色香料下,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樟腦氣味。思索片刻,她立刻眼睛一亮,轉頭向殷守:“殷大人,後廚可否還有做櫻桃肉留下的食渣?”
少頃,一個胖胖的廚娘便端了一盆子廢渣上來,步奐也不嫌髒,撩起袖子便在其中翻找,片刻後,指尖夾了數顆如八角般模樣的香料出來:“錯不了,就是這個了。”
“莽草?”殷守急道,“我府上廚子燒火做飯至少有十餘年,怎麼會連八角和莽草都分不清?三娘,你怎麼搞的?”
那個胖胖的廚娘紅了臉,登時跪下:“奴婢絕不會犯這種錯。若、若是有人趁後廚忙亂,將這莽草投進爐中,也未可知。”
話音剛落,她瞪大了眼睛,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把放下手中的廢渣,“噔噔噔”三步急走至青纓面前,狠狠揪住了她的耳朵:“好你個小狐貍精,往櫻桃肉裡放莽草的就是你罷!我說你平常恨不得我死,今天怎麼還主動來後廚幫忙來了,便是想陷害老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