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境
少微城到隔壁的青蒼鎮不過數十裡地,策馬而行,很快就到了,此時有兩三個侍衛與李茂生同行,他更是應當放一萬個心下來。但不知道為何,李茂生總覺得有些發怵。從離了少微城開始,他便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但當他回頭時,背後又空無一人。
想必是錯覺。
他是連夜被步奐請出少微城的,此時大約已至寅時,鳥雀咿咿呀呀地叫起來,荒林的盡頭隱隱透出一絲微亮的天幕。耳邊所聞,除了衛兵手上火把的燃燒聲,便是踏著寒露的馬蹄聲,一切寧靜得如冰面。
直到一聲哨聲突然將這寂靜刺碎,一支羽箭破空而來!
又是寒光一閃,一旁的衛兵頓時清醒了大半,倏地抽出劍來將羽箭打落。身下的馬兒受驚,嘶鳴起來,衛兵手中的火把亂舞,所幸沒有點燃路邊的枯葉,但盡管如此,場面仍一片混亂。
李茂生哪見過這種場面,直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只顧著縮頭躲避刺客和衛兵的刀光劍影,他緊緊攥著那張被揉皺的藥方單子,已顧不得許多,心中只默唸著阿彌陀佛,半個身子都伏倒在馬上,癱軟下來。
似給他回應似的,又一道馬蹄聲從後邊傳來,接著就見面前的刺客身形乍然一僵,劍尖還未刺中李茂生,身體便軟了下去。
李茂生回頭,那策馬而來的,正是蒙統領!
他一手發袖箭,一手抽出腰間的佩劍,三兩下解決了道上的刺客,隨後用力一拉馬繩,生生將馬逼停了下來。
原本護送李茂生的衛兵,多多少少在之前的搏鬥中受了小傷,蒙泉一點頭:“辛苦了。走,我護送你們去青蒼鎮。”
同時,少微城中。
步奐一夜沒睡,她好不容易從蠻人的脈象中探出了點眉目,又被刺客一驚,此刻有些不得安穩。在來到邊疆之前,她從來沒有連續工作過這麼長時間,此時已是強弩之末。顏苗兒鎮靜地利用現成的藥材調配些許清熱解毒的湯藥,先給恐慌計程車兵送去。
在面臨未知的疾病時,先給些藥也總比無藥要好。至少,得了藥計程車兵能在心理上得到些許安慰。
現在她可以基本確定,蠻人中了不止一種毒。一種毒是他們自願服下的“神藥”,其原理類似五石散,但比五石散更要毒上百分,一種毒則是他們被迫種下的噬魂蠱——這大概也是守城兵中的毒——這蠱可以讓他們理智盡失,這樣一來,就達成了最終的效果:身形既能漲大百倍,又失去神智,難以被操控。
只是,蠻人為何要服這樣的藥?若單服神藥,的確可以助長戰鬥表現,但是服下讓人理智盡失的蠱蟲,反而對行兵打仗百害而無一利。
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給他們下蠱。而那蠱蟲的蟲卵到底是混在神藥中被蠻人自願吞下,還是有人可以種蠱,則難以推測。
或許兩者皆有之。
魏貍的身影倏忽在營帳中閃現,步奐才發現,剛才他們遭刺客時,似乎並未看見他的身影,這段時間他到哪裡去了?為何現在又出現?
察覺到步奐的目光,魏貍朝著她一笑,那神態裡全無愧疚或心虛之態,與常人無異,他隨即坐到柴堆旁邊,幫著將清熱解毒的湯藥煮沸。
不知蒙泉追刺客時,有沒有在對方身上留下什麼傷痕,不然便可以憑傷痕判斷魏貍究竟是不是那個內應。
“不好了,你快來看看!”顏苗兒疾奔過來,擋住了步奐投向魏貍的若有所思的視線,她忙跟上顏苗兒,只見地上幾個被捆綁的發狂計程車兵中,有一個口鼻中慢慢流出鮮血。
忽又一聲怒喝在城門外響起,隨著緩緩開啟的城門,步奐看到了李茂生一行人的身影,和他一併來的,還有一輛貨運用的小廂,想必裝的便是藥材。步奐大喜,忙迎上去。一切都在軍營中準備就緒,唯一缺的,就是李茂生他們帶來的藥草。
步奐像是全然忘記了疲憊一般,飛速地將藥草按照功用、煮法分成幾隊,隨後細細的將近來探到的脈象彙總於腦中,她隨手抓起一塊焦炭,以地為紙,計算起配比來。當魏貍走到她旁邊時,看見的就是步奐飛速書寫的雙手,和那一行行熟悉的藥材名。
這解藥,還當真讓她配出來了。
魏貍心中未免佩服,但他不動聲色。照理來說,按照上頭人給他下達的命令,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誅殺步奐一行人,但是此刻他卻猶豫了。步奐的身影和他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重合,她們像使勁要撞破籠門的鷙鳥,這般掙紮的態勢在他心裡撲騰出一道漣漪來。
須臾間,步奐已經將藥方配好。她不敢保證這副方子一定貼閤中毒之人的體制,但是她已將藥性、劑量等問題考慮到極致,應對急症應當綽綽有餘了。
這裡沒有回春堂那些精密的制藥儀器,但所幸還有炊具。步奐當了一個月火頭兵,對各類炊具的使用已爛熟於心。藥一制好,眾人便拖了幾具病況最危急的人過來,步奐小心地將藥吹涼了,以免燙破那人的喉管,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那人急促的呼吸果然慢慢平複了下來。
眾人鬆了一口氣。顏苗兒借過步奐煮藥的湯勺,“接下來交給我,你去歇息。”
她話音未落,步奐便已累暈了過去。
步奐是在魏貍的背上被顛醒的。
幾乎在恢複意識的同時,她下意識就覺察到了危險。不僅是來自魏貍的危險,還有來自外在什麼東西的危險。顏苗兒見她醒了,細聲說著些什麼,但是步奐迷迷糊糊地聽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