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
步奐不自然地翻了個身,魏貍眯了眯眼睛,一步一步走過來。他的鐵靴在砂石地上磨礪出粗冷的響聲,在寂靜的營帳中顯得格外刺耳。
方才顏苗兒走時,落下一把割膠布的小匕首在榻邊。步奐一隻手向那邊摸索過去,手指尖好不容易觸及匕首冰涼的刀柄,魏貍的腳步聲卻已經在榻邊停下。若有似無的薄荷香氣從他的領口漫溢,隨著他俯身而愈顯濃鬱。
步奐呼吸一滯,手指也纏上了刀柄。
下一秒,魏貍卻像未蔔先知一般,輕打她的手,步奐吃痛,轉瞬間,魏貍已巧奪過了匕首,順手翻了個漂亮的刀花。匕首的銀光在步奐面前倏爾一閃,便隱匿於魏貍的袖中。步奐的視線上移,正對上了魏貍帶著笑意的眼睛。
“你這樣的,到戰場上活不過半個時辰。”魏貍輕哂,“走吧,我帶你去練練。”
步奐還欲辯解說自己小時候學過些許功夫,甚至能和紫安城的衛兵一較高下,諸如此類的話。但是剛才魏貍奪刀的一幕猶在眼前,魏貍武藝遠高於她的事實也昭然。步奐無可辯駁。
轉瞬間,魏貍已經掀起簾子,立在原地,等著她,她沉默一瞬,還是翻身起來跟上了魏貍的腳步。
“謝了。”她從掀開的簾子下鑽了出去,後頸和魏貍的衣袖相擦而過。
此刻不過卯時,營中隱約傳來半睡半醒的呢喃,但大部分將士仍然在睡夢中沉沉。魏貍點燃了一束火把,照亮闇昧的箭場一角,又隨手取了一張弓和一把箭來丟給步奐。步奐險險接住,火光刺得她眯了眯眼睛。
“拉得開弓嗎?”
步奐沒有回答,只是取了一支箭,按著模糊的記憶,有些艱難地將弓拉開,對準靶心。多年未練的肌肉隱隱發酸,但是還好應付基本的訓練沒有問題。
魏貍見她的架勢便已經瞭然,站在靶子旁,朝她一點下巴:“先隨便射幾箭。”
騰騰的火光旁,魏貍的面容若隱若現,他的半邊臉被火光照成橘紅色,另外半邊則藏匿於黑暗中,教人捉摸不透。
步奐這時候才發現,魏貍不知什麼時候已換了一身夜行衣,黑色的布料勾勒出他勁瘦的一截腰身,步奐看了一眼,便將視線移回靶子,射出一箭。
險險射中木靶最邊緣,箭頭卻在靶子上插不穩,很快掉了下來,在地面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步奐的視線又轉回魏貍站的位置,卻發現他不知何時不見了行蹤,步奐心頭一跳,卻聽耳後傳來呼吸聲。魏貍竟已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了她的身後。
下一秒,魏貍便抓住了她的手,將弓拉開一個弧度:“你的動作不錯,力量卻不夠,以及,射箭時要專心,不要看別的地方。”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一箭之後,魏貍仍然沒有放開她的手,步奐卻像被燙到的貓似的,從魏貍的懷中掙脫,迅速站到一邊,魏貍微哂,調侃道:“怎麼跟姑娘似的害羞?我看你有些底子在身上,最初練武的時候,師父不都是這麼教的麼。”
童年的回憶浮現眼前,步奐突然想起師母教自己射箭的時候,身上濃烈的脂粉香氣。不止是教自己習武的師母,回春堂中九成都是女子,步奐唯一會大量接觸的異性群體便是病人,而病人在她眼裡和肉塊差不多。
所以兀地被魏貍抓了手,步奐顯然有些無措,只尷尬地站立一旁,感覺自己的手隱隱發燙。
為了救人,她可以眼都不眨地剪開男病人的衣服。但是面對當下的情景,她卻毫無手段。
魏貍見她沉默許久,心理暗暗有些奇怪,卻只下意識退了一步,對著靶子一點下巴:“自己來。”
似要掩蓋剛才轉瞬即逝的不自在,步奐一言不發地拉開弓、射箭,彷彿不懂休息的傀儡一般。魏貍偶爾過來指點她一番,但吸取了剛才的經驗,魏貍始終與她隔著一段距離,只有在迫不得已時,才稍稍搭上她的手臂。
步奐感激魏貍的分寸,但是心裡還是忍不住煩亂,於是她射箭的動作越發快起來,像是要將所有煩惱悉數射死,又像是有意要將注意力轉移到動作上,好沒時間想其他。
漸漸地,靶子似乎變成了回春堂傾覆那夜,紫安城的衛兵,步奐不自覺紅了眼眶,一箭一箭帶著淩厲的破風聲直刺向遠處的靶心,發出沉重的響聲。
見步奐越來越狠快的動作,魏貍察覺到不對勁,上前一步欲阻止,步奐卻像沒看見他般射出一箭。箭鏃擦著魏貍的小臂射向靶子,須臾,靶上蔓延開一灘血紅。
步奐的腦子暈乎乎的,半晌,她才從餘光裡發現鮮紅的液體正快速滴落,轉頭,魏貍血淋淋的小臂刺得她一愣。
她手忙腳亂地扯下自己袖口的布料,快速幫魏貍包紮了一番,一邊口中念著“對不住。”魏貍倒沒時間注意手臂上的傷口,只是關切地問她:“怎麼了?你剛剛像魔怔了一般,想到了什麼?”
步奐搖搖頭,生硬地避開了魏貍的問題,只執拗地拖著他向顏苗兒的營帳走:“你去治傷,我自己練。”
魏貍見她不答,便也知趣地沒有再追問,只是臨進營帳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訓練直到午時才結束。步奐的手臂痠疼得微微顫抖起來,面板也被熱辣的陽光狠狠燎了一場,發癢發痛。她從靶子上回過神來,才發現周圍多了不少早起練武計程車兵,看向她的目光都像看一個異類,有些驚恐,有些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