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是趙歡的金吾衛統領傅崇琳,於北漠之戰,為我大犁將士所殺。”
傅遠未曾料到,這一天居然來得這樣早,登時腦袋嗡鳴,眼前湧現一張張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臉。
她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你既然知道了,這就要殺了我吧。”
既踏入宮門起,她就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只是這樣死,未免墮了母親的風骨,這樣想著,她暗自拔出日日磨礪的袖劍,奮力朝皇帝刺去。
話音未落,血就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劍柄淌下去,朱承啟卻抓得更緊了,他手握劍鋒,回手一拽,順勢將劍的主人帶進自己的懷裡。
不像其他女子,她是那樣的瘦弱,這樣得腰身,似乎輕易便可折斷。
“傅統領以一敵百,威名赫赫,沒想到卻生出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聲音漸漸低沉:“對於取你性命的這件事,朕並不感興趣。你長姐如今投靠了北涼,既然如此,與其殺了你,不如讓你好好看著,看看北涼是如何臣服於我、傅家餘下的親兵又是如何被大犁斬盡殺絕的。”
語畢,只聽一聲悶響,沾了血的劍落在雪地上滾了幾滾,很快就被大雪覆蓋住。
燈籠早已熄滅,沿著迴廊走到頭,血還在流,只是指掌之間已然麻木,朱承啟伸出手來,指尖觸到冰涼的雪花,彷彿多年前的那個雪夜從不曾天明,而他仍是那個純真的少年,踽踽前行…
雪還在下,數日之後,永宣紀年也終將迎來屬於它的收煞。
……
轉眼間,一年到了頭。
接連下了幾日的小雨的太康縣,終於在年三十的這日放了晴。
對於楊思煥來說,過去的一年雖不是本命年,卻已將所有的黴頭觸到極盡。
這世間的榮辱興衰周而複始,人生的起起落落左不過一個輪回,盛時多為落魄時打算,落魄時不墜志氣,終有否極泰來的時候。
一壺溫酒入喉,楊思煥暗自感懷起人生來。
傍晚時分,鞭炮聲此起彼伏。春春一面為她倒酒,一面說:“大人,縣丞周大人著人來請您過去一趟。”
楊思煥離京遠任太康已有半載,其間她孑然一身,每逢年節就格外想念遠在京城的夫郎兒女,幾天前她收到周世景的來信,縱然知道家裡一切都好,她還是免不得牽掛。
記憶裡的兒子胖乎乎的,至於眉眼如何,身為孩子親孃的她竟怎麼也記不得了。
平日公事繁忙,她過得倒算充實,如今衙門都放了假,她心裡沒了著落。
她大哥和嫂子也知道她一個人獨處異鄉不易,早早就遣人叫她過去一起吃年夜飯。
楊思煥卻不知不覺已經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把什麼事都拋在腦後,正是微醺的狀態,很是愜意,她便擺擺手:“不去了。你向周大人道個謝,就說我睡著了。”
春春答應了,去了一時,再回來時楊思煥臥房的門果然閉得鐵緊,他過去輕喚幾聲:“大人…大人…”
周威站在春春的身後,抬眼看著還未完全斷黑的天,問春春:“你們家主總是這麼早睡?”
春春輕嘆口氣:“哪能呢!往常亥時總見我家大人書房裡亮著燈,很是辛苦,只是今日除夕,府裡管事要回家過年,大清早她夫郎就帶著兒子在門外等她,當時大人看見了,走過去把小孩兒抱起來逗了一會兒,末了給了他一片銀葉子。等人都走了,大人的心情就不大好了,想必是想小少爺和小少主了。傍晚自己喝了點酒,這是醉了的。”
周威倒是耐下心來聽他一股腦說了這麼多,她來找楊思煥,原是有急事要同她商議,現在看來,同個醉鬼也沒什麼好說的,便問他:“府中還有誰?”
春春回:“除了無父無母的門子小劉,其餘人都被大人遣回家過年去了。”
周威記得那個看門的,是個尖嘴猴腮的女人,遂點點頭:“你叫她辛苦些,半夜給你家家主勤蓋被子。”
周威與楊思煥做了多年的同窗兼室友,清楚她那個人睡覺有多不安分,尤其是醉酒之後,很容易踢被子,眼下正是隆冬臘月,明日又有大事等著她決斷,萬一她一病不起那就不好了。周威由此便多囑咐了一句。
而春春作為一個男孩,又是敏感多疑的年紀,他對周威的這番話卻有了另外的思慮。他想周威特地叫他去找小劉做這事,必是考慮到男女授受不親。念及此,少年心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見春春訥訥地點了頭,周威方轉身往回走,走了一半又想起什麼,再次折回來道:“近日你家周爺可有來信?”
春春愣了一下,聽周威又道:“罷了,我問你做什麼。”說著話,她自言自語地走出楊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