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爬坐了起來,橫披了外衫,臨窗倚著牆坐下,摸著女兒的頭,良久才輕輕說道:“孩子啊,你知道牛富貴為何要幫咱們處理屍體嗎?”
林九不說話,把臉沉沉地埋在父親的腿上。
“她是在贖罪。”
林老爺抬眼久久地望著庭院裡滿地的殘花,終是一嘆:“十八年前,我已經嫁作人夫,卻對給我看病的小醫徒動了心,騙過我的妻主,為那醫徒生下一個孩子。”
林九周身發顫,紅著雙目欲言又止。
後來有個孩子貪玩落水,小醫徒救了孩子,自己卻被淹死。那孩子原名牛志高,是牛家獨苗,那以後就聽算命先生的話,改成牛堅強。
起初林老爺覺得對不起妻主,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從外鄉寄給妻主的信。
他被信封上飄逸的字型吸引住,以男人的直覺,他覺察到這信的特別之處,猶豫再三還是開啟來,看到信上寫道:
“李姐姐,石頭已有六歲,這裡住不下去。你一貫盼女孩兒,如今李家後繼有人。你是秀才,若能將她帶在身邊,有個教養,好過與侍捱日子,遭人閑話。”
林老爺看過之後,默默將信原封裝好,等妻主回來,雙方竟是平靜地坐下談開。
林老爺向李員外討和離書,李員外卻不肯。
“和離?你妄想!”
因為這是男人先提出來的,哪怕是和離書,她也覺得自己讀書人的尊嚴、做女人的尊嚴都被踐踏了。
林老爺卻認為以妻主的個性,大概是要同他談條件,便說:“二百兩銀子,予你三口人過生活應當夠了的,不夠的話,可以商量。”
畢竟是他對不起人家在先。
原本是好心,但彼時在李員外看來卻是嘲弄。
她喝了點酒,一氣之下就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好啊。”她站起來,“我要五千兩,我給你們林家當牛做馬,還留了種,五千兩總不過分吧?”
林老爺被這粗鄙之言氣到了,“你說得這是什麼話?”
血氣翻湧,拍著桌子準備站起來,卻因太激動,嘴角流出血來。
李員外亦沒有去扶他,藉著酒勁,竟指著他冷冷地繼續說下去:“你少來這一套!裝!太會裝了!天天吐血,十幾年了,還把對牌掌著不放......何時把我當作你林家的人過?”
這一幕被林九看到,她狠狠把李員外推開,俯身扶起林老爺來:“爹,你沒事吧?”轉頭又喊著:“來人!”
但林老爺為了避人耳目,早已把下人支回去過年,宅子裡就幾個下人,她們還都和家人吃飯去了。
林九無助至極,卻看自己的喝得爛醉的母親正拿著一個玉佛在看,邊看邊說:“你不是要和離嗎?我要一半的家産,你既然都看過信了,也不瞞你說,石頭是我親女兒,她前頭還有兩個哥哥,也是我兒子,你把我趕出去 ,我們一家人住哪?”
林老爺瞭解自己妻主的性子,她這是喝醉了說氣話,饒是如此,他還是氣得不輕:“你......”
又連咳幾下。
林九被惹怒了,站起來把李員外往外推:“你走,給我走!”
一下子推重了,把對方推了個踉蹌,慌亂之中李員外用手裡的玉佛砸了一下林九,把她額角砸出血來。
林九冷靜下來之後,知道母親不是故意砸她的,因為在她的印象中,她母親從沒有打過她,是個很疼愛小孩的人。在她小的時候,也會像別的母親一樣把她放在肩上扛著玩。
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她聽到玉佛掉在地上的碎裂聲,聽到父親的哭嚎,然後母親倒在地上,永遠地沉睡下去。
“爹......”
林九趴伏在林老爺的懷裡,肩頭一聳一聳的。
“大人。”
楊思煥抬手製止身後的衙役,低聲道:“再等一等吧。”
林九終究還是被帶走了。林老爺倚靠著門框,看著女兒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到最後,院子裡空餘敗了滿地的石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