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玉石案上)
太康縣內逃民遍地, 街景蕭條。
土地是農民的命,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誰會願意背井離鄉, 放棄安生立命的根本?
楊思煥嘆了口氣, 轉過頭去準備上車時, 聽到嗚嗚的哭聲,回頭循聲去看,聲音又突然沒有了。
春春撩開車簾:“大人在看什麼?”
“方才,你們有沒有聽到哭聲?”
春春搖頭,車婦則問她:“大人,先去城隍廟還是縣衙?”
楊思煥這才想起齋宿的事。
和明清時期相似,大犁的地方官員到任前三日必須要去轄區的城隍廟裡祭拜、齋宿。
民間有傳聞, 說新任的官員身上有靈氣, 半夜會夢見藏在城隍廟裡的冤魂, 聽她們訴說自己的冤屈, 進而替她們平反。
還有一說, 新縣官是陽間城隍,受天官之命,護一方太平。
所以新官進城隍廟齋宿就成了慣例。
楊思煥坐定, 扶額閉目:“去城隍廟。”
馬車搖搖晃晃, 穿過幾重小巷, 終才到了城隍廟的所在。
楊思煥下了車,看到破敗的圍牆上隨風搖曳的野草,心中有些失落。
陛下降罪,革了她禮部侍郎一職,遷她到太康縣。
那時候,周世景看著她吃不下飯, 一副抑鬱不得志的樣子,就握著她的手輕聲說:“你看過《孽狐緣》,那你可還記得那本書裡的何光遠先生?”
楊思煥當然記得。
她才看那本書時,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也還不知道那書的作者就是周自橫,就興致勃勃的跟周世景講書裡的故事。
她中舉的那天夜裡,和周世景並肩坐在院子裡看聊天,說自己將來要成為“何青天”那樣的人。周世景只是抬頭看著漫天的繁星,然後笑了笑。
但她後來入了仕途,看過太多爾虞我詐,才曉得,周世景那笑裡的意味。
她想,自己都是身不由己的局中人,又如何空得出手去幫別人?所以,她後來就再也不提那個名號了。
她懨懨地回:“是斷案如神的何青天嗎?”
周世景點頭。他突然提到那本書裡的人物,楊思煥以為他要藉此鼓勵她—安慰她做知縣反而更貼近民生,實現年少時的抱負。
然而周世景並沒有,他只看著她道:“那位何青天的原型,是武德年間的刑部侍郎,諱奉天,是我祖母的至交。她曾在太康縣做過十年知縣。”
楊思煥眸中一亮:“這麼巧!也是太康縣嗎?”
“是。”周世景看著她笑了,然後慢慢地說道:“足見你們冥冥之中,是很有緣份的。”
那位曾是楊思煥年少時的偶像,聽周世景這樣說,她精神突然因此好了起來,一時忘了背上的傷痛,爬坐起來追問:“那她可有後代?可也是同她那般聰敏的清吏?”
卻聽周世景淡淡地說:“何大人女息凋零,沒有後嗣。她仙逝之後,太康縣的百姓為了紀念她,便將城隍塑成她的模樣,世代朝拜。”
楊思煥沉默了一會兒,聽周世景說:“所以你去了以後,記得替我奉柱香給何大人。”
她愣了一下,那時候,她已經猜到周世景不會跟她赴任了,即便他身體康健,即便還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
但她什麼也沒說,就答應了他:“我會的。”
五月的午後,天氣格外悶熱,廟裡沒多少香客。
腿了色的匾額上看不清字跡。楊思煥抬腳邁入大堂,扔一把銅錢到木匣裡。想上香,卻見旁邊的香盒是空的。
歷多年所,城隍雕塑掉漆嚴重,已經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樣。
護院的老翁聽著銅錢聲迎出來,看到有香客正盯著雕塑望得出神,似乎頗有所感。
他於是悄悄將這香客打量一通,見她穿了件布衫,繫了同色發帶,同不遠處書院的學生並無二致,便出聲道:“已經很久沒人施過香油了。小相人要上香嗎?”
“相人”是對秀才的尊稱。縣學裡的學生多未透過童試,離秀才還遠,但她們一般很樂意聽人喚她們作“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