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著白色暗紋綢袍,身披同色鬥篷。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循聲望去,看見劉文昌緩步向他走來,邊走邊道:“太師府詩書傳家,竟不講男女大妨?”
何蘭起身:“聖人有言,年過四十者,遇急可從權。首輔莫不知?”
他既然這樣說,劉文昌便也笑道:“既有急事,郎君不找令妻主,卻輾轉到了此地,就請直言便是。”
何蘭聽了這話,也不再繞彎子,“侍發句大不敬之問,您可知,在陛下心中,除您之外,還有誰人可當首輔一任?”
劉文昌聞言,心下一顫,前幾日她安在宮中的人傳來訊息,皇帝召見了五位閣臣,唯獨沒有她這個首輔。說到底還是孫協之事,孫協雖沒有供出任何話,但大理寺卻順藤摸瓜,找到孫協的孫女之“墓”下密道出口,那出口所通的宅院正是劉文昌已故長孫女名下的房産。
於是所有的證據都無聲地控訴:孫協所做一切,皆為劉家所指示,而最後孫協自首也是替劉家背鍋,作為交換,劉文昌保孫家後人無虞。
言官但得蛛絲馬跡,不問真假,紛紛爭先恐後上書。從貪墨到私鑄兵器,將首輔劉文昌彈劾得體無完膚。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文昌只覺孤立無援——就連一父同胞的太帝君與她都有了疏離之勢,幾次入宮都不得見。
皇帝雖什麼都不說,但誰都能看出她早已動了易輔之心。
劉文昌想到此處,盡管浸淫宦海多年,臉上也難免失了血色,冷然說道:“先帝聖明一世,臨危授命,將陛下託於吾等老驥,使陛下親賢遠佞,保宗政無憂。然近來流言不斷,說本官與孫賊有染,此等誅心之語,往小了說要離間我與陛下、太帝君,往大了說,構陷命官,其罪當誅。
恕某多言,郎君亦是閣臣之夫,狀元之父,況爾一男子,萬不該言辭如此輕狂。”劉文昌說著說著,也感到自己語速加快,或失方寸。
卻看對桌坐著的男子薄紗之下的一張面孔面不改色道:“大人不必多心,侍來此處,帶得是合盟之意。”
劉文昌怔了一下,嘴角漸漸揚起,哂笑道:“本官落到這步田地,竟不自知?”
何蘭道:“侍之所言,若有得罪之處,先請恕罪。令先正1)一門,鐘鳴鼎食。
令先正之姊,幼時便是武德年間東宮伴讀,後掌虎賁、羽林二衛,是太宗之心腹,待廢太女自戕後,帶親衛刺殺先帝,英年早逝。先帝念在太帝君與劉家追隨之情,留住令先正所出之嫡女,教其長於皇寺。
如今令嬡為柱州都督,領十萬大軍鎮守柱州要塞,以抵外寇。
外寇賊心不死,屢屢來犯。又有去歲先帝親徵,分去柱州近半兵力,便是如此,前線戰況仍無頹跡。”
劉文昌看了何蘭一眼,扣在膝頭的手掌緊了緊,冷笑一聲:“所以你想說什麼?”
風吹在何蘭肩頭雪狐毛上,他靜靜地望著前方的香爐,良久轉過臉來道:“大爭之世已過。”他笑了笑,方繼續慢慢道:“我幼時與母親路過柱州,那裡與江南大不相同,橫亙不絕的山川之間夾著凹地,登孤城而極目,似乎永遠也找不到邊際。聽聞首輔大人在武德年間,曾是兵部尚書,不知您可看過那樣的柱州?”
劉文昌默而不答,她原配的夫郎早逝,長女劉仲又不在她身邊長大,自小與她不親。
劉仲早早參了軍,前幾年前線來報,劉仲的長女戰死疆場,如今劉文昌唯一的孫女也跟著劉仲在柱州督軍。
劉文昌想起戰死的長孫女,別過臉去:“那種地方,有什麼好看的。”
何蘭見劉文昌已有不耐之意,遂直言:“前線捷報頻傳,相信都督很快就可班師,但以首輔之意,您覺得陛下會如何安置都督手中的數萬精兵?尤其是在滿朝皆知廢太女遺孤尚在之時?”他頓了頓,望著劉文昌一字一頓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陛下要收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