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功夫殿外的老宮人已得了訊息,滿頭大汗地被人領了過來,聽說自己手下的人沖撞了皇帝,老宮人眼前一黑,腦仁發緊,就連四肢都不由地僵住。
老宮人被小宦官引到殿中,遠遠的就看見小宮人跪在那裡,周圍倒沒什麼人,書案前坐著一個雅緻的青年,著白色雲紋廣袖緞袍,頭戴蓮瓣玉冠,一副居家的裝束,眉目間卻透著隱不去的清貴之氣,這必是新帝無疑。
永宣帝在時,宮中規矩森嚴,在皇帝跟前當差,無異於刀口舔血,先帝雖不在了,但母女本是一氣。
念及此,老宮人登時周身發麻,跪下再三叩首:“這賤奴竟沖撞了陛下,實在罪該萬死,也怪老奴沒能教管好她,才叫她惹下這等禍端。天恩浩蕩,但求陛下念她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又愚昧拙笨,饒我二人一回吧。”
說著又叩了幾個頭,拉著一旁的小宮人好一通明示暗示,對方卻仍沒有反應,沉默許久後突然來了一句:“是我一人之過,不幹旁人的事,陛下罰我一人就是。”
老宮人的心猛然一顫,沒想到她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自己一時間想死的心都有了。
當著皇帝的面,她也不敢發作,低聲怒斥:“混賬東西,陛下面前你也配自稱‘我’了?這裡可有你說話的份?”
“罷了。她既然這樣說,朕沒理由不成全。”朱承啟道,“就叫她自去領那三十板子,清理蘭臺閣半年。”
同樣的事在先帝那裡,後果不堪設想,卻沒想到平常不茍言笑的新皇竟如此寬容,忙推了小宮人一把:“還不快向陛下謝恩。”
小宮人依舊跪著,低頭不言不語,像個木樁一樣定在地上。
朱承啟還有堆成山的摺子要批,原打算叫她們下去,見狀微微笑道:“朕既罰你,你又何必惺惺作態來謝這個恩?這宮裡宮外,再沒了天理,你心裡可是這樣想的?”
老宮人聞言汗毛直豎,急中開解:“陛下莫怪,她叫小初,入宮不盈一年,沒見過世面,這是嚇懵了。”
朱承啟聞言似是一愣,沉吟片刻,緩過神來方笑道:“是麼?怪不得到現在連正臉都不敢給朕瞧。”
他說著話,緩步已踱到小宮人跟前,毫無預兆地以筆頭挑起小宮人的下巴,小宮人無處躲藏,原本白皙的臉漲得緋紅,下意識地偏過頭去,垂眸不語。
朱承啟遲疑了一下,臉色微變,向老宮人道:“你說她是嚇懵了,朕卻看她遍心的主見,便拿十個你來,也不抵她一個。”又問小宮人:“姓什麼?”
老宮人提心吊膽,唯恐她又不回答,罪上加罪,便替她回:“回陛下,她名子初,姓......”
“朕何時問你了?”
老宮人忙住了口,屏氣凝望小宮人,見她不緊不慢地開口應道:“回陛下,我姓何。”
殿內一片死寂,陸公公見朱承啟的目光微爍、默然轉身坐回書案前,半晌才聽他道:“也罷,既是個不懂規矩的,便交給羅公公管教。”
侍衛應聲過來將人帶走,等只有陸公公一人在側時,朱承啟起身道:“看看她什麼來歷,何時以何名義入的宮,家中可還有什麼人。查清楚了再來告訴朕。”
陸公公應了一聲,看朱承啟出門了,隨即也打傘跟了上去。
“各位官人且慢。”
侍衛走在甬道上,在雨聲中隱約聽到身後有人喊,回頭看到放才殿中的老宮人追了上來,宮人頭發花白,看起來有些年歲了。她們便停了下來。
老宮人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她們,拉著小初的手,“你沒事吧?”
“長妗放心,小的沒事。”小宮人應罷,就被老宮人拽著耳朵狠狠擰了一把:“你我本就爛命一條,消得你這般清高?今上仁厚,這才饒了你一命,羅公公可沒那個好脾氣,從此我再也管不到你了,再有下次,你便自求多福吧。”越說手越緊,將那害了凍瘡的耳朵擰得血紅。
於心不忍便鬆手,從袖中掏出一盒膏藥:“這是凍瘡膏,你拿去塗。”抬頭看著遠處高聳的殿宇,附耳低言:“那蘭臺閣是禁地,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
小初搓著被擰紅的耳朵,點了點頭。
兩個人站在那裡沒說幾句話,小初就被押人的侍衛催促著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