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咱倆的事怎麼辦?
楊思煥閉了閉眼睛, 慢慢說道:“太女殿下是我會試座師,在我身陷囹圄的時候,也是她將我撈出來的。有她提攜, 我才能有今天。”
周世景嗯了一聲, 算是回應, 聽她繼續說:“可我何德何能擔她的賞識......我雖愚鈍,也知道朝中勢力複雜,自知軟弱,爭不過那些老狐貍。因此,太女越是看重我,我越是迷茫惶恐......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卻無計可施, 這些話我從不敢說, 也無處可說。”
周世景抿唇, 望著漆黑的窗外, 低聲自語:“我懂。”楊思煥不說他也都知道, 卻一直在等她說出口。
他問:“很累嗎?”
她只是搖頭,“我說這些,不是想跟你抱怨。”若不是因為那件事, 有些話她原本是不打算說的。
“殿下來禮部見我, 叫我替她下藥殺人, 方仕林,我跟你提過的。”楊思煥低頭,“我不想殺人,更不想殺她,一年後,她若活著......太難了, 我沒辦法。”
縱是百般糾結,她還是做了。周世景聞言似乎也不驚訝,面色如常,摸著楊思煥的頭:“早知這樣,當初我就不該勸你讀書上進。”他說完兀自笑了。
楊思煥發覺周世景臉上的笑意,不由地一愣,心下有些惱,當即鬆了他的手站起來,坐到他對面正色道:“你也笑我懦弱?”
周世景嘴角微微一抽,他說:“你當真懦弱,便可毫不猶豫地殺了那人——懦弱者為了保全自己,再也無暇管其他的。”
語畢,他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人,她是他一手帶大的,在他這裡,楊思煥什麼也藏不住,他說:“倘若你真殺了她,就不會坐在這裡心平氣和地跟我說了——你終究下不了手。”
一語中的,果然是繞不過他的,楊思煥笑了笑,喊了一聲:“哥。”
喊完之後又問他:“哥,我該怎麼辦?”
“那藥一年起效,我違逆東宮,放了方仕林。”
一年後她就得想辦法讓方仕林消失在眾人視線,當中需要打點的事太多,有太多不確定。
她原以為朱承啟寬厚仁慈,現在看來,她連自己的親堂姐都可以殺,還會對她留情嗎?
那日方仕林笑她蠢頭蠢腦,下個藥都能被發現。其實她若存心不想被發現,有的是巧法子,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
菜從做好到裝盤、呈上平王廟的桌子,會經過多少人的手,在這期間找個機會將藥混進去,豈不是更容易?
她那日只是想探探情況,好為以後做打算,順便看看那貨,知道那貨過得還不錯,也就放心了。
念及此,她道:“我放了方仕林,卻不想看到兵變、姊妹鬩牆。太女殿下有守成之智,將來會是明君,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怕真有那天——廢太女黨借方仕林起事。”她的拳頭虛攥,如果真有那天,她又當如何?
“你低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太女。”周世景凝眸看著她,“當今聖上後嗣眾多,其中不乏雄才大略者,若太女昏聵,東宮早該易主才是。她既然看中你,定有她的道理。”
楊思煥望著搖曳的燭火,論才略,她自知比不過張珏,論圓滑世故,她遠不及劉建,那二人合該是做大事的。沉吟半晌,她偏過頭去:“或許她已經後悔結識我了。”
過去她任人擺布,而今也看不清未來,甚至忘了自己當初是為何開始的。想到這裡,她手腳冰涼,自言自語:“怎麼辦?”
正在此時,一隻溫熱的大手覆了她的手背,暖意順著指尖淌到心裡。
“我現在可以給你出主意,這樣的事情以後還會有,到時候你又當如何?”
是啊,畢竟她才是一家之主,上上下下都依仗著她,之前一有事情,張珏就會幫她扛,在這件事上,周世景給她拿主意,應付外部總有譚政去擋,長此以往,她就很難獨當一面了。
楊思煥嘆了口氣,思忖半天才說:“我本想在一年後安排方仕林假死脫身。”說得容易,做來卻難。
周世景不說話。
她接著說:“當然,這都是以後的事了。太女殿下叫我殺人,有考驗的意圖在裡頭,這些日子裡,我把她的話反反複複想過許多回,愈發的不安——她口口聲聲說那藥是一年後發作,但萬一她是騙我的,實則是兩年、三年,亦或是半年,到時候我便是做得滴水不漏,還是會被識破的。”
周世景終於開了口,他望著楊思煥,緩聲說:“不是沒可能,兵不厭詐。”
“所以說,我想找人試試那藥,搞清楚情況再做打算。”思緒一下子理清了,整個人都精神許多,她嘆道:“哥,有你陪我說話,我好受許多。”說著話,突然想起什麼,她便抽手起身,“早些休息。”
她推開門,夜風撲面而來,寒意襲遍全身,風裡帶著雨點。
回去之後,楊思煥找了本書帖來看,漸漸就有了睡意,閤眼便入了夢,半夜雨下大了,噼裡啪啦打在屋瓦上。
卻說這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第二天中午就放了晴。
傍晚時分,漫天的紅霞交映在天邊,驟雨初霽,到了放衙的時候,有人嚷嚷著出彩虹了。
楊思煥正看著書帖,被外面的動靜打斷,出門去看,天色溫潤可愛,果然有彩虹掛在雲端。
這時候尚書和左侍郎都走了,下面人都放鬆起來,懶懶散散地聚在院子裡望天說閑話,卻看右侍郎楊思煥冷不丁地冒出來,當即收聲屏氣。
“楊侍郎。”
楊思煥應了一聲,沒說什麼,緩步從迴廊上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