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幹了一整天這樣的活,就好比猴子數毛,真真閑出了世。
楊思煥因領了差事所以沒有參與進去。
有人送了三四本磚塊厚的天文書給她,一整個下午,她都在角落看那些書。
酉時天光漸昏,楊思煥才放衙回家。炊煙嫋嫋,狗吠聲透過院牆飄了出來,小巷深處,張珏拐到她的視線裡,手掌松開,現出三十兩細絲紋銀:“還你錢。”
楊思煥倒想瀟灑地說:“算了。”只是剛買了房,生活掐住她的咽喉,將話哽在心裡,迫使她抬手收下錢。
“我住剪刀巷,和你同路。”張珏說著,就提步上前走了。
楊思煥趕上她。“有人叫我問你,是誰將我從刑部保出來的?”
張珏不說話,沉默著走下去,來到一間宅院前,不待她推門,就有一個俊秀的男子從裡將門開啟,溫聲笑道:“回來了。”
楊思煥怔了怔,不由想起遊街那日張珏這廝說的話,諸如“一夫三侍”的詞直往出冒,當下臉就紅了。
張珏嗯了一聲,沒多看那男人一眼,把楊思煥領到裡屋,才反問:“你覺得呢?”
楊思煥回過神來,重新將心思拉回刑部道那事上,既然是小太監提的,多半是宮裡人,先前以為是齊王,後來又發現刑部由齊王督查,死者永寧侯嫡幼子又是齊王的正君,有這層關系在,齊王是不會保她的。
況且齊王與她非親非故,也沒理由為她這個小人物出手。
而正是因為刑部是齊王的勢力範圍,且那案的死者身份特殊,能在她手下保人的,想必定是個大人物。想到這裡,她低聲道:“是宮裡的人?”
張珏笑了:“是六皇子殿下。”
楊思煥低聲自語:“又是皇子…”
想起早上散朝之後叫住她的小太監。那哪裡是太監,分明就是皇子:本朝高門公子到了十三四歲,左耳垂會穿耳洞,為了成親那日配耳釘,皇室也有這樣的傳統。就好比現代結婚戴戒指。
那“小太監”明眸皓齒,左耳垂紅腫著,看得出剛打耳洞,真的太監是不會成親的,自然也不會打耳洞。裝成小太監出宮的,不用多想,多半就是皇子了。
“六皇子是唯一的嫡皇子,備受聖上寵愛。”張珏出聲打斷她的思緒,揶揄道:“楊,你當真豔福不淺,看來早晚要做駙馬的,到時候別忘了抬我一手。”
楊思煥回瞪那廝一眼,肅然道:“別亂開玩笑!那位萬金之軀,怎可出言辱沒?”嘴上這樣說,心裡想的卻是另一樁事,著實心煩氣躁。
張珏沒想到她會發這麼大的火,語速雖和緩,聲音卻發起顫來。遂話鋒一轉,說道:“不開玩笑了,其實是太女殿下。”
“太女殿下?”楊思煥眼下閃過疑色。
“我與太女殿下早前就認識,卻沒交情,她那日去刑部有其他事,我試著上前訴了狀,她便順帶將你撈了。”張珏輕描淡寫地說道。
當真如她說得那般輕巧?楊思煥追問:“這樣說來,那日你去客棧跟我說的事,全是從太女那裡知道的?”
張珏望著屋樑:“算是吧,天色已晚,你該回去了。
還有.......我當時試圖提醒過你,你不該接典籍編纂一差。
不過,你既然接了,就該好好做。”語氣老成,像在教導晚輩。
楊思煥撩開簾幔,回望那廝身上的官服尚未換下,正盤腿坐在長幾前,目光深邃。
年紀輕輕心思卻沉,說出這番話來,大有老官著新服的即視感。
楊思煥清楚,張珏這廝的厲害之處,不單單在唸書上。
不消二十年、十年,抑或是五年後,說不定那廝就能露出頭角。
她提步往外走,身後傳來慵懶的聲音:“慢走,不送。”
時光荏苒,花開花落,轉眼間已過了兩年。
傍晚,楊思煥踩著紅霞從長安門下走出,緋紅的袍服迎風飛舞,守門的侍衛對她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