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啊,而今家裡的負擔輕了,日子也好過,你該成家了,趁爹這把老骨頭還能動,你和世景早些添個把孩子,我給你帶帶。”
楊思煥坐在桌邊,望著搖曳的燭火,“我是不急的。”
看這頭不行,劉氏就去扯扯周世景的衣角:“景啊,她不急,你可等不了,依我看,你們年底就把親事辦了,啊?”
自楊思煥中舉後,楊家條件也好了許多,一家人的衣服都是新做的,周世景也不用四處奔波勞碌,穿了身象牙白的錦袍,儼然翩翩公子的模樣。
“爹,我和姐兒不合適,她將來前途無量,總得找個配得上她的。”周世景端坐在四方桌前說道,“她日後不論如何,想找個一般大的官家公子成親,總不是難事。”
楊思煥聞言,屏住呼吸緩緩抬眸。
劉氏目光微爍,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正要說些什麼,卻被楊思煥截了話頭,她道:“爹,大哥那麼晚還要磨豆腐,兩個孩子沒人管,剛才還在哭。”
劉氏欲言又止,長嘆一口氣:“好,我去看看,看看…”起身時腰痠腿痛,一連嘖了好幾聲,深一腳淺一腳地朝不遠處的小瓦房去了。
待劉氏走遠,屋裡只剩下楊思煥與周世景兩個人。
“哥,不對…世景。”她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是別扭,“我記得小時候我就直接叫你名字,別人都告訴我,說你是我哥。”
周世景提起桌上的茶壺,不動聲色地給自己倒了半杯茶,聽她繼續道:“可是,哥,長大了她們又說我要娶你,看起來你是不願意的。君子不強人所難。”
周世景聞言只是淡淡說道:“我是罪臣之子,光活著就是僥幸,更不敢妄想兒女情長。何況是你。”
最後四個字如雷轟了,我明白的。”
這個男人從不屬於她,是她想多了。
“我是在流亡的路上逃出來的,有人知道我還活著,若我嫁給你,將來跟你一起入京,定然有人能認出我來。”周世景道。
他想逃避,總有理由,楊思煥突然覺得很累了,卻嘴角銜笑,輕輕握住他的手道:“你和大哥他們一樣,永遠是我的哥哥,我也沒有真的想要娶你。”
周世景臉色微變,終是微微笑道:“如今你中了舉,大哥也搬到附近,我就沒有牽掛了,過幾日我想去北平。
有件事我一直想做,現在也是時候離開了。”
楊思煥愣了片刻,無意識地說:“北平好,想去就去吧。”說著話,笑容又燦爛了些,她慢慢說道:“再不看書就來不及了。”轉過身的瞬間,淚水順著兩頰滑落。
周世景也扭過頭去,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久久不能回神。
楊思煥元服前夜,劉氏睡著之後,她半夜將周世景送到村口。
“注意身體,銀子不要拿出來叫人看到,你一個男人在外,處處要小心。”這些話,楊思煥在心裡預演了好多遍,卻始終不曾開口說。
天上無月,秋風蕭瑟,天霧濛濛的,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兩人並排走著,一路無話。
到了村口,周世景道:“不必送了,夜裡涼。”說著,低頭給她理了理衣襟,溫熱的呼吸撲面而來,當柔軟吻落在臉頰上時,周世景怔在那裡,他分明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沉。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到了記得寫封家書。”楊思煥低低地說道,半晌才敢抬眼,發現人早已走遠。
回去之後,楊思煥吹滅燭火,蜷縮在床上,覺得整個人都被掏空,一動都不想動。
周世景走後,劉氏病了一場,楊思煥一邊讀書,一邊照看劉氏,就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
她每天看書都看到很晚,天氣漸漸涼下來,屋子裡生起炭火。不知不覺入了冬,初雪飄然而至。
這日,天上飄著鵝毛大雪,一個男子敲開楊家院門,男子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頭發卻全白了。
說是楊思煥母親的遠房表弟,早年家裡走水,現在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小人聽說姐兒中了舉,想著應當需要傭人的,就想來投靠,只求混口飯吃。”
楊思煥撐了把傘,站在雪中,將來人細細打量一通,見他半邊臉被火燒傷,看起來是道陳年老疤,便將他領進屋給病榻上的劉氏認。
劉氏的病本好了些,近來驟然降溫又叫他染了風寒,臥床不起有些日子了,他咳了兩聲,艱難地坐起來,盯著來人看了好一會兒,一時搖頭一時點頭。
“爹,您認識他嗎?”
劉氏不說話,張了張蒼白的嘴,來人連忙擱下包袱,倒了杯溫水遞送上去,劉氏一口氣喝了兩杯水,唇色也紅潤了不少。
“思煥吶,不管他是不是親戚,看著總歸可憐,就留下他吧。”劉氏道。
楊思煥雖覺得不對勁,卻想不出哪裡不對,不過既然劉氏開心,她就將那所謂的遠房親戚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