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添最後一把火,砂銚沿滾著細密的水泡,輕輕揭蓋,香味便猛地逸散出來,濃濃的肉香。滿滿取了竹筷,一戳蹄尖,軟糯不散,接觸到筷尖時,一坨肉在骨頭上輕輕晃動,彈彈的,像是在晃動的水面。熟宣紙一般黃色的皮裹著透明的膠,還帶著一點肉的紅。
她輕輕一用勁,骨節一掰便脫開。山藥裹著晶亮湯汁,糯白裡透出醬色紋路,像浸了蜜的羊脂玉。
起鍋前澆半勺陳釀,酒香激出肉香,她並不好酒,卻好在菜裡摻酒,吃肉時能聞到酒香,美而不醉,人間享受。
三道菜擺上了桌。
滿滿舀了三碗米飯,顆粒飽滿,蒸的軟而不粘,正好下飯吃。
見二人侷促,滿滿笑著坐下,連連招呼:“快來吃飯吧,先趁熱吃,不必拘束。”
只見她也不客氣了,端起面前的一隻碗,便開始大快朵頤。她的動作並不大,吃菜都是極為矜持的,但速度卻不慢,只覺得她吃的認真細致,卻一轉眼,三塊排骨,半個蹄子已經吃的只剩骨頭了。
二人不由得嚥了咽口水,也不再扭捏,連忙吃起來。
排骨的酥脆焦香已經不用贅述。
豬蹄顫巍巍疊在粗陶缽裡,皮肉抖落時帶起黏連的銀絲。山藥塊臥在濃湯中,邊緣凝著半透明的膠凍,熱氣裹著葷香,讓人僅僅一看,便覺得肚子餓得不行。吃在口中,更是軟軟爛爛地包裹在舌齒間,鮮而不鹹。
一口飯一口蹄花,再用小勺舀一勺蹄花湯,便是又一口飯。
一碗飯盡,只見滿滿又盛了一碗水芝湯。
荷碎撒在湯面,像春萍浮在淺溪上。喝時先抿口清湯,混著瓜肉清甜,帶著點薄荷的銳,激得舌根生津。瓜片咬下脆中帶糯,青皮嚼著竟有嫩芹香。
見此,二人紛紛效仿,沒過多久,桌上只剩六個空空的碗。
吃飽飯足,阿牛滿意地摸著肚子,憨憨笑道:
“我從未吃過這麼香的飯,今天真是沾了小娘子的光,美食真是人間享受!郎君都從未吃過這麼多呢!”
滿滿聽了,有人認可自己廚藝,心裡自然也開心,看了一眼薛以安,只見他紅著臉,連連否認:
“沒有,阿牛胡說!”又後知後覺,連忙臉色一囧,補充道:“我是說……小娘子廚藝非同一般!但我……我……”
正在這時,他突然皺了皺眉,下一秒,有些慌亂無措地打了個嗝。
見他這樣,另外兩人都不約而同笑起來。尤其是阿牛,堪稱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還連連叫喚:
“哎喲!吃撐了!笑得疼死我了!”
薛以安只覺得羞惱,皺著眉瞪著阿牛,阿牛卻渾不在意,只把滿滿當做擋箭牌。他心裡又慌又羞,小心翼翼抬頭瞥了一眼滿滿,只見她眉眼彎彎,溫溫柔柔地看著他,見他看過來,還調皮地眨了眨眼:
“看來我手藝確實不錯嘛!不過,下次還是剋制一下,別吃太多,否則不好克化。”
他頓時沒這麼羞愧,心裡還生出一絲異樣的喜悅,終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滿滿卻突然冷不丁地問:“飯也吃完了,所以二位今日到底為何而來?”
她雖然與他相識不久,但慣常自信有一雙看穿人的眼睛,尤其是這位薛小官人,涉世未深,懵懵懂懂,便知他的性子。若是當真是為了吃飯而來,絕不會挑在這個往常已經歇業的時候,她的直覺告訴她,他絕不會給她添任何麻煩,即便她其實並不介意。
他沉默片刻,終於敵不過她沉沉的視線,吞吞吐吐道:
“我聽人說,你被叫去衙門了。心裡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
滿滿心裡一跳,原來如此,他出身官宦世家,要是知道這些訊息也並不奇怪。不過下一秒,卻又有些生氣,一個他,一個晁素臣,為何偏偏去在意她一個平頭百姓的生活?這讓她覺得自己不過如同一隻螻蟻,只要對方願意,便可以知道關於她的一切,而她卻無力反駁,只能聽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