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末,父皇來看望肖太子,順道將夫子請入殿內細聊太子十八如何成禮一事。
次年二月便是太子誕辰,這本是一年普天同慶一事。
最近父皇帶了好些奇怪的話本來,裡面講的盡是男女閨房之樂,看的肖太子臉紅心跳大吃一驚,又不得不瞞著宋學儒將父皇悄悄拉到一邊問他為何把這些拿給自己。
那時候皇帝笑眯眯地摸上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肖太子的腦袋,說道自己給他挑了個如意娘子,等著肖太子出宮時便會第一時間見到。
如意娘子?
小十六在聽聞此事後覺著奇怪,朝堂之上從無人議論太子娶親,怎的就挑上良辰吉日來了。
於是肖太子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終於等到了二月。
父皇還是每日一來,像個尋常人家上心的父親般細細檢查這場盛大的生辰之宴,小十六看著太子殿下水亮亮的眼睛,也替他開心。
可不知道他偷聽父皇與夫子聊天時聽見了什麼,回來時跟失了魂魄般鬱郁寡歡,茶涼半截也不見得被人抿上一口。
小十六在湖心亭上,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夕陽的餘暉照落在庭尖五爪金龍上,小小一個的太子拿著筆不知道寫著什麼,等著小十六湊近一瞧,只見紙上淚水滴滴成河,肖太子一邊哭一邊寫著前日前夫子溫習的詩句:
“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怎的哭地如此難過?”
小十六蹲下,看見這雙漂亮眼睛早已掛上串串淚珠,他不忍地伸出手替太子擦拭,卻被悄無聲息地躲開了,“共情了?”
小十六看著這行字,不知為何總覺得“瘦馬”倆字被用力寫下,彷彿墨汁浸入了木頭桌面。
“嗯。”
太子擦掉自己的眼淚,抬起眼的瞬間夕陽將他那琥珀色的眼睛照得透亮,小十六沒忍住掐住他的臉道:“馬上就要成人了,為何還是紅鼻頭一隻?”
可肖太子沒如往常般被他的取笑弄得好心情來,只是瞟了一眼被宮牆掩住一半的落日,淡淡垂眸道:“宋哥……”
他省省鼻涕突然沒由地笑起來,“你知道‘瘦馬’是什麼意思嗎?”
“古道西風瘦馬,”小十六點頭道,“斷腸人在天涯,夫子昨日才溫習過的。”
“一匹單薄瘦弱,被風一吹就如紙片般飛走的馬。”小十六壓住書寫紙翹起的一角道。
太子不答,似有心事。
小十六被夫子喚走了,太子身後的侍女也被他打發掉了。
直至周遭沒了人的氣息,這位像金絲雀一樣被豢養了快十八年的太子殿下,才發出一聲極低的痴笑來——
“擅歌舞琴棋書畫不如擅文墨筆紙張,
在富家做妾不如讓太子當貢,
若是能將城門敲開,
這只十八貍貓才能讓我們捉住敵鼠,
到時再來個真太子戰場馳騁,
才不枉這局白子勝過黑子。”
他從來不是父皇的孩子。
他只是一匹皇家養的瘦馬。
二月生辰日,瘦馬作禮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