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錚足夠找出一萬種理由恨他,可理智告訴自己,誰都有錯,你也有錯,你為什麼總是要怪別人?為什麼從來不改變自己?為什麼貪婪為什麼僥幸為什麼逃避為什麼要這樣?
“季先生,到了。”
“……謝謝。”
系統在情緒曲線發出警告的時候就開口了,它喋喋不休的關心被季錚近乎漠然地打斷:
“我很好。”
彷彿自我暗示,他又重複了一遍,咬字緩慢而認真:“我很好。”
系統不說話了。
意識大屏上的人長發低紮,極富質感的黑色套裝襯得他面板更白,那張臉無一處不精巧,在豔陽高照的墓園之中,不像人類。
季錚忘記買花了。
他愣了愣,看著墓碑上“秦鳳織”三個字,一束包裝精緻簡約的白色百合靜靜放在前面,很明顯,是最近放的。
還有誰?還能有誰?
明明用了[短期健康],可尖銳的哨音還是在腦海中長嘯不止,季錚手指不受控地顫抖,面部肌肉抽動,胸膛起伏中低低地說:
“奶奶,對不起奶奶……”
系統又心疼又著急,違規操作翻動著他的手機,給池奐打了個電話。
季錚沉浸在情緒之中,連線通聲都聽不見,池奐叫了他兩聲沒得到回應,又用另一部手機打了司機的電話。
季錚蹲下來,手肘頂在膝蓋上,把臉徹底埋進了小臂,幾乎是抱住了自己的腦袋,然後肩膀抖動。
他在哭。
瘦削的腕從濃黑的袖中探出來,那雙手孤獨地相互依靠著,因為淚水而輕輕顫抖,藍色紫色青色的血管蜿蜒,像紮入身體的輸液管。
池奐到的時候眼前就是這樣。
季錚像一束快要枯萎的百合,邊緣打卷,水分抽離,好像要逃脫黑色的包裝之外。
池奐心髒生疼,快步過去把他往懷裡一摟,拍著他的脊背叫他名字。
他閉上眼,酸悶感快把人撐破了,聲音不自覺放輕,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季錚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他想忍下哭泣,卻因為難以呼吸而狼狽地抽噎,急促喘氣中抬起臉,回抱住池奐,斷斷續續地說不,不是……
池奐用臉頰貼他的臉頰,懷抱的熱度好不一樣。原來池奐早就長大了,他學會退讓,學會安撫自己,只有自己還是這樣。
季錚伸手圈住他的脖頸,被池奐託著臀腿整個人抱了起來。等到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到車上了。
眼鼻通紅,季錚的淚水把碎發打濕了,貼在臉頰上,銀色,蒼白,還有水洗的紫翡翠色的眼眸。他目光遲鈍地落在池奐臉上,伸手想抓住什麼,又收了回去。
池奐牽住他,半強硬地十指相扣,看著他,說:“還難受嗎?”
季錚沒說話。
他是一個非常不習慣袒露自己脆弱的人。
在一起那麼久,無論是憤怒還是眼淚,季錚情緒爆發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更像一個漂亮的仿生戀人,會為池奐付出,會隨他的動作而作出反應,害羞,開心,喜悅,但拒絕一切拆解,不允許任何深入的探觸。
如果是從前,池奐大概早就手足無措了。
但四年裡他不知道反思過多少次,此刻只是握緊他,伸出另一隻手撥開他的額發,撫摸他的面頰,把人按在自己肩膀上,側過臉輕輕吻了一下。
季錚抬起眼,長睫被打濕得厲害,一綹綹地分開,薄白的眼周面板透著紅。他神色幾分空白,飽滿的唇微微張開,好像只看得見池奐一個人。
池奐想吻他。
但他只是再次摸了摸季錚的面頰,輕聲問他:“我們去吃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