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眼皮,寧詡安靜地盯著那碗藥看了一會兒,瞧著裡面黑褐色的藥液,不知怎麼的,竟想到了與宣王寧閬的第一次見面。
他初見寧閬時,見這個皇弟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圓臉,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十分討人喜歡。
那時候,寧詡在想,他竟然有了一個血緣關繫上的弟弟。上一世除了養父母,他並沒有什麼親近的親人,小時候也曾羨慕同學有哥哥姐姐,長大了後,那點委屈的渴望也似是漸漸消弭了。
而寧閬的狠毒超出了他的預料,起初從心底裡産生的幾分柔軟親情,今時今日只殘留下厭惡和嘆息。
這一世,他其實也談不上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親人。
寧詡沉默著,許久後,終於將手從腹前收回來,指尖很輕地碰了碰那藥碗邊沿。
京郊外的燕軍大營中,段晏聽了宮裡來的小太監稟報,臉色霎時一變。
宋公公和這小太監不知道那是什麼藥,但他心裡卻一清二楚——因為那正是他親口吩咐史禦醫回太醫院後去研製的。
史禦醫把藥端給寧詡,有沒有同他說清楚效用?那藥喝下去,是否又有極大的副作用危害?
段晏一顆心直往下沉,心緒紛亂不寧,甚至不敢去想一想那個孩子……他與寧詡的孩子。
“朕現在就回去。”他當機立斷道。
大帳內,燕國的劉丞相一愣,皺起眉頭開口:“陛下,您又要回那昭國宮中?”
丞相現下代理日常事務,繁忙非常,且段晏一向十分敬重他,於是不得不停下腳步,回答:“是,相國有什麼話要說?”
劉丞相默了默,出聲說:“陛下日日留在昭國宮中,與那昭帝同吃同住,卻不籌謀軍國大事,臣不知陛下究竟……”
“相國,”段晏面不改色,淡淡道:“朕已同你陳析過利害,如今我大燕並不具有徹底吞併昭國的實力,只能互簽協議以圖和平。朕留在昭國宮中,正是為與那昭國皇帝商議協議一事。”
劉丞相又嘆一口氣,搖頭說:“若只是為簽訂協議,那陛下為何僅僅聽聞那人不肯喝藥,就急著趕回宮中?”
段晏頓了一頓,並未解釋,而是道:“這是朕的私事,朕有自己的理由。但請相國放心,朕不會做對大燕有損之事,萬事以國為先。”
段晏策馬入宮,下馬後直往寧詡的寢殿而去。一路上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兩旁的宮人,意外發現這些太監宮女們面色平常,並不像是出了什麼事的模樣。
段晏心內緊繃的那根弦,才稍稍鬆了些許。
但緊接著青年又忍不住想,不會……不會是寧詡喝了藥,暈倒在殿中,卻無人察覺吧?
思及此,段晏抿了抿唇,加快腳步。
到了寢殿門前,殿門虛掩著,宋公公帶人守在門外,見段晏趕來,忙迎過去行了禮。
“寧詡在不在裡面?”段晏立即問。
宋公公連連點頭:“在的在的,陛下還吩咐奴才們說他喝了藥要休息半個時辰,叫我們都在外邊候一候呢。”
段晏抬手欲推門的動作一僵。
“他說已經喝了藥了?”青年的嗓音有點沙啞。
宋公公不明白段晏為什麼忽然問這一句,只好回答說:
“喝了,喝了的。說來也怪奴才,起先見陛下遲遲不碰那碗,還以為陛下嫌苦不願喝,才自作主張叫人請了您回來。結果剛剛不久前,陛下喚奴才把空藥碗取走,自個兒到榻上歇著去了……”
宋公公後面又說了兩句什麼,段晏完全沒有聽清楚。
周遭的聲響傳進耳中,都像是隔了一層濕漉漉的霧,變得沉鈍、模糊,黏連成一片,壓根無法辨清每一個字眼。
青年斂起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緒,在殿門處站了許久,直至宋公公等人都不安地望過來,才低低開口:“朕進去瞧瞧他。”
推開虛掩的門,段晏進了殿,繞過屏風,果然看見寧詡在榻上側身蓋著被子,似是在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