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煩人。
船晃晃悠悠地順流南下,寧詡晚上吃了點東西,枕著硬冷的船板迷迷糊糊地眯了半天,或許因為船身晃動得太厲害,又或者是心絃緊繃著,始終難以入睡。
睡不著,就頻繁地想起夜。
寧詡摸黑出去找了能起夜的地方,來來回回好幾次,最後一次走得急了,進來時不小心在木箱子上絆了一下,頓時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糟了……!
寧詡猝然一驚,手在半空中抓了兩下,什麼也沒抓到,條件反射地又收回手,護在自己腹前。
結果意想之中的劇痛卻沒有傳來,他歪著身體正要摔到船板上,忽地被一個人使勁抱著托住了。
寧詡藉著船外微弱的月光一看,輕聲道:“……小黃。”
呂疏月的眼睛在黑暗裡也是亮亮的,聽寧詡小聲和他說話,於是也很小聲地回應:“陛下,我在呢,我也睡不著。”
斂秋還在角落裡睡覺,寧詡和呂疏月索性到了外面,在船尾處坐下。
月色柔和,映照得河面上水波蕩漾,船行到了無人的山郊外,除了木漿拍水的動靜,就只能聽見遠處山林裡偶爾的鳥叫聲,靜謐非常。
四周黑黢黢的,寧詡望著望著,總覺得下一霎,就要被這陣安靜的黑暗吞噬進去。
呆呆坐了一會兒,在被孤獨感席捲包裹住之前,寧詡深吸一口氣,起了個話題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為什麼也睡不著?”
原以為呂疏月會回答船板睡著不舒服,不料他歪了下頭,紅著臉說:“在想阿父的事。”
寧詡偏過臉看他:“想家了麼?”
呂疏月搖搖頭,語氣落寞:“不,陛下,我是在想,若是阿父厲害些,是不是就能帶兵擋住燕國的軍隊,不會被破城,陛下也就不會流落到這個地方了。”
寧詡默了默,開口道:“他盡力了,朕不怪他,你也不要多想。”
呂疏月卻依舊搖頭,神情嚴肅:“陛下,換作是我,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燕國的軍隊踏進皇宮半步。我一定會保護好陛下。”
寧詡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笑了一下,抬手揉揉呂疏月被夜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說:“好,有志氣!若以後還能有機會,該給你任命個大將軍當一當。”
聽見可以當大將軍,呂疏月眼神又亮起,重重點頭:“嗯!”
在船尾上坐久了,寧詡的腰又隱隱泛起酸來,於是稍微挪了挪,讓自己換了個姿勢坐著。
呂疏月瞧見他的動作,視線又落在寧詡的腰間,猶豫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陛下,這裡真的有一個孩子嗎?”
寧詡一頓,道:“真的。”
呂疏月研究了一會兒,說:“看不出來呀。”
“都不到四個月。”寧詡也跟著往下看了看,即使把手放在上面,其實外人也很難發現什麼異樣:“還沒長大。”
呂疏月點點頭,又道:“等他出世了,一定長得和陛下一樣好看。”
寧詡收回手,沒有回答呂疏月這句話。
他其實真的不知道……這個孩子,該不該被留下來,又能不能正常出生。
話又說回來,如今只有他一個人在為這個意外來的孩子煩惱,成日裡身心煎熬,段晏倒是在京城裡當皇帝逍遙自在……
一想到這裡,寧詡不禁磨了磨牙,氣得恨不能馬上抱著肚子出現在那個青年面前,破罐子破摔地將這個大麻煩丟到他跟前,把段晏嚇個半死。
他腦補了一瞬那個情景,忍不住勾起唇角。
但緊接著又回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來,寧詡立時垮了臉,內心使勁蛐蛐段晏片刻,才無奈地搖搖頭道:“我們回去吧。”
兩人回到船艙裡,剛剛躺下不久,寧詡迷迷糊糊地似乎聽見幾聲很奇怪的動靜。
鈍鈍的、悶悶的,像是西瓜破裂……
下一霎,寧詡猛地坐起身,正好瞧見艙門口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彎著腰,手裡提著一把不短的匕首,刃尖在月光下閃著寒意森森的光芒。
寧詡睜大了眼睛,當機立斷地出聲喊:“疏月!!!”
那艙門處的黑影一動,似是沒想到裡面的人還沒入睡,就這麼猶豫的千鈞一發之刻,呂疏月驚醒過來,翻身而起,看準時機旋身一腳,踹中了那人抓著匕首的手。
匕首應聲落地,黑影沙啞地叫了一聲,呼喚自己的同伴:“過來!這兒幾只‘大羊’還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