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嬤嬤不明白賈敏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忽然發起脾氣來。看賈敏的樣子,擺明是不搭理人,況且又是在氣頭上,因此錢嬤嬤也就沒有上前自討沒趣。和聞聲進來的醉墨招呼小丫頭把打碎的鏡框挪出去,地面的碎的玻璃片和碗片收拾乾淨。
糾結了半天的賈敏最後抗不過咕咕作響的肚子,起身吃飯。坐在飯桌前,賈敏發現涵容立於桌邊,替代了平素在這個位置當差的臨江。賈敏有些奇怪,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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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嬤嬤知道賈敏對幾位新姨娘不喜,本來作為姨娘,是要在主母跟前伺候的,偏偏這幾位都不是善茬,每每賈敏藉著這個機會難為她們的時候,雖然如願,可是都會有一場好氣生。待到大夫診斷出賈敏懷孕之後,為了賈敏和胎兒的安全,錢嬤嬤以賈敏需要安靜養胎為藉口,不讓幾位新姨娘到賈敏跟前立規矩。身為通房的涵容也順帶包括在裡面。賈敏過來之後,也不耐煩見幾個姨娘,就順水推舟答應了。因此賈敏看見涵容出現在飯桌前,很是奇怪。
“太太體恤婢子,讓婢子不用立規矩,可是婢子不是那不知道分寸的,這本是婢子該做的,怎能偷懶。因此,婢子就來了。”涵容斂眉肅目答道。
賈敏側目打量了涵容一眼,沒有說什麼,在她的伺候下用過了飯。漱過口,一時換上吃的茶來,賈敏捧著茶杯,坐在搭著墨綠纏花椅搭的花開富貴紅木椅,靠著和椅搭同色的椅靠,將腳放在腳踏,示意一旁的臨波給涵容拿個杌子,讓她坐在自己跟前。然後讓醉墨把所有伺候的人都帶出去,守住門口不讓人進來。
涵容垂著頭坐在杌子上等著賈敏開口,半晌也沒聽見聲音,忍不住抬起眼角,偷偷瞄了端坐的賈敏一眼,發現賈敏盯著茶碗怔怔的出神。看見賈敏的身子一動,涵容嚇得如同兔子一般,立刻收回目光,低頭坐好。
“前陣子我做主給你開了臉,也沒問過你的意思,是我的不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的賈敏乾脆也不費心思了,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聽見賈敏給她道歉,涵容嚇了一跳,趕緊擺手,急忙插言:“哪有,哪有……太太做主就好,太太做主就好……”猛然想著她這般打斷賈敏的話不敬,趕忙住了嘴,神色慌張的望著賈敏,伸出的手不知道該怎麼放,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乾脆藏在身後。
賈敏看到她慌亂的樣子,輕嘆一聲,說道:“可知道為什麼選你?”
“錢媽媽都跟我說了,說是太太生不出兒子,想讓我生一個。”涵容望了賈敏肚子一眼,有些羞澀的低聲回答。
“當時和你說這話的時候我還沒有懷孕,現在我已經有了,若是生出來的是男孩,我未必就不需要你生了。你知道嗎?”
涵容點點頭,柔順的回答:“我知道。”對於自己這麼被利用一點異議都沒有。旋即又細聲細氣的道:“老爺子嗣不豐,多幾個孩子還是好的。”
聽涵容這麼一說,賈敏一怔,試探的問道:“多也好,少也罷,只要我膝下有子,就不想讓你生了,你又如何?”
涵容抬起垂下的頭,有些驚訝的飛快瞥了賈敏一眼,說:“太太怎麼安排,婢子就怎麼做,婢子聽太太的。”
賈敏目光銳利的看向涵容,因為她低著頭,看不清神情,因道:“你抬起頭來
。”
涵容聽話的抬頭,目光和賈敏一對上,立刻移開,目光低垂,根本不敢和賈敏對視。滿臉的順從,怯生生的,宛如一隻待宰的小白兔一般,讓賈敏這個欺負人的“大灰狼”做的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賈敏有一下沒有一下的撥著茶蓋,清脆叮咚的瓷器聲在這安靜的廳堂中顯得格外響亮,空氣也因為長久的靜默而變得凝重起來。
身邊紅木八仙桌上擺著的白玉四足雙耳貔貅臥鼎,靜靜的吐著雲紋般的香菸。賈敏靜靜的望著空氣中嫋娜的淡煙良久,久到涵容都以為她不會開口了,才輕聲說道:“若是依著我的安排,那麼我若生子,你就會被打發出去。若是生的是女孩,你就留下,等你生下男孩,則去——母留——子。”賈敏拉長了音將後面四個字加重語氣說了出來。雖然得到了原主的記憶,可是此時賈敏並沒有真正把她等同於林妹妹的母親。因此也就將這隱晦不言的真相直接揭露給涵容。
聽懂了賈敏的意思,涵容一驚,瞬間變得臉無血色,銀牙緊緊咬著下唇,殷紅的唇因為她的用力而變得發白,鮮紅的血珠從唇上浮現出來,流入嘴中。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疼痛,也沒有感受到血的腥味,只是呆呆的望著賈敏。
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涵容的臉上浮現出認命的神色,垂下頭說:“太太怎麼說怎麼是,婢子無不從命。當初太太將婢子買下的時候,婢子全身上下包括這條性命都是太太的了,太太的吩咐莫敢不從。”
雖說奴婢身份低賤,主人可以任意役使、打罵、贈送和買賣。但是主家卻不得隨意打殺奴婢,因為法律限制不得隨意殺害奴婢,要殺須報官獲准,稱為“謁殺”。否則是要獲罪的。儘管這條法律執行的不徹底,可是像林家這樣的世祿之家,書香之族,作為儒家子弟,講究仁德,因此待下寬柔,輕易不肯暴戾行事,以免揹負惡名,被人詬病。
涵容雖然多數都在針線上,並不在賈敏身邊伺候,可是她入府也有五六年了。非常清楚主家的一些忌諱,也絕對不會不知道,像她這樣沒有名分的通房丫頭,若是被放出去。就算嫁人也找不著好人家。殺豬種地,販夫走卒之流還算好的,畢竟稍微有點能力討得起老婆的男人,都不會娶一個破了身子被主家放了出來的女子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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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嫁人,雖留下性命,可是日後的人生磋磨有的熬了。比如賈家敗落之後,襲人被放了出來,嫁給蔣玉菡,說是有房有地,人長得也好。我們現在看,覺得條件不錯,可是,蔣玉菡是戲子,乃是賤籍,屬於下九流,地位低賤,夫妻兩個任人輕賤,揉搓,哪裡是好物件?就這樣的身份地位,根本保不住像樣的田產房屋,因此我們儘可以自行想象他們家的模樣。
賈敏看到涵容臉色驟變,本以為她就算不反抗,也要哭求一番,沒想到她竟然什麼都不說,直接接受了。難道是覺得就算反抗也沒用,所以不如干脆認命?
“你可是想清楚了?其實你若是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賈敏掏出幾張銀票放在桌子上,說:“當初你們一家子從山東逃荒過來,賣身入府。這裡是三張一百兩的銀票,你和你的家人在府裡這些年的東西也儘可以帶走。我安排人給你和你的家人脫籍,辦理路引,讓你們回山東。回到家之後,你大可以託辭為丈夫過世的新寡,拿著這筆錢,置上幾畝地,再嫁個好人家,日子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可是至少豐衣足食。你若是願意,我可以馬上著人辦理。”
這個時代的人以宗族聚居,講究“故土難離,落葉歸根”,“人離鄉賤”,一般沒有特殊原因,大家都不會離開家鄉在外地定居。就連做官的致仕也大多是告老還鄉。因此賈敏對涵容一家的安排可謂用心良苦,讓人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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