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之中不能住女子,就是將軍的女兒也不能例外,蔣曄跟父親說完話後便被德生送到了鎮上的一處院子,德生告訴她,這是朝廷分派給將軍的院子,只不過他平日大多住在軍營,也不經常過來,之前大哥他們在的時候,倒是時常會回來。大約是怕引起她的傷心事,德生也沒敢多說。
他說到一半忽然不說了,蔣曄也知道為什麼,默契地沒有再問。
院子不大,若論繁華,與京城的定遠侯府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但是蔣曄一走進這個小院子便有一種親近之感,大約是因為知道父親和兩位兄長便是住在這裡的。其實蔣家的男子自成年之後,想必在這裡住的時間比在家中還要久。
院子裡一共有四個房間,其中一個是管家夫婦住的,其餘三個是之前父親和兄長住的,德生怕她住進蔣晨的屋子會觸景生情,便說讓她去蔣暉之前的屋裡,蔣曄卻搖頭拒絕了:“我去二哥屋裡住吧。”二哥走了,住在他之前住過的地方,便彷彿他還在身邊一樣。
這裡只有一個老管家和一個做飯的婆婆,婆婆姓黃,德生叫她黃婆婆,兩人是夫妻,聽德生說,這老管家也是上過戰場的,之前是跟著先侯爺的親衛,十三年前那場大戰,他也在戰場上,瘸了一條腿,後來就被她爹爹收留,來這裡做了管家。
夫妻兩人都是忠厚老實的人,一聽說蔣曄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便連忙張羅著給她做飯,燒水。
蔣曄此刻有些疲憊,想著若是父親今天就能拿定主意,說不得她馬上就要走,所以也沒有與兩人過多寒暄。
回到了二哥之前住過的屋子,看著這裡簡樸乾淨的擺設,想起爹爹剛才跟她說的話,眼淚就不爭氣地流出來。方才當著爹爹的面,親耳聽到他跟自己說二哥是怎麼死的,她都忍著沒哭,因為她知道,除了哭,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可是現在,來到二哥曾住過的地方,他死前最後呆過的地方,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可是她不敢放聲痛哭,這院子裡還有別人,只能狠狠咬著嘴唇,直到從嘴角流出血來,她彷彿才感覺到疼痛一般,匆匆抬手擦了血跡,走到裡間,看到了擺在牆邊的一杆銀槍,想起之前二哥總愛跟自己吹牛,說他在戰場上是怎麼用這把銀槍挑下敵軍頭領的腦袋的,說邊關的將士們看了,是怎麼誇他意氣風發,神采風揚的,看著這杆銀槍,二哥的音容笑貌,彷彿又浮現在眼前,彷彿看到他騎在馬上,手持長槍,回頭對自己說:“你看!我可沒有騙你。”
當初他說這些時,自己總是不屑地撇嘴,嘲笑他往自己臉上貼金,甚至還會出言挑釁,非要鬧著跟他比試一場,證明自己比他厲害。
如今看到這柄槍,忽然想起往事,他在自己面前將戰場殺敵當成趣事講給自己聽的時候,忽然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戰場危險,他不過是不想家人為他擔憂而已,但是刀劍無眼,又豈能如他說得那般輕鬆。
她伸手拿過這柄長槍,仔細地看著,撫摸著,彷彿能看到二哥拿著它在戰場拼殺的模樣,甚至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槍應該有人仔細擦過了,但有些血跡還是留了下來,蔣曄便摸著這殘留下來的血跡,不知道是二哥身上留下來的還是敵軍身上流下來的。
“姑娘,飯好了,給您送進去嗎?”外面有人敲門,是方才見過的黃婆婆,蔣曄連忙將長槍放回原處,擦了擦嘴角,又抹了一把臉,確定臉上沒有血跡也沒有淚痕之後才快步走過去開門:“哎,這就來。”她在屋內應聲。
門一開啟,老婆婆正端著一個食盤站在她門口,見到她開門出來,和藹地笑著:“姑娘,咱們邊關沒什麼好吃的,您先吃一點填飽肚子,我這就去給您燒熱水,待會兒給您送來。”
蔣曄接過食盤,上面是兩個剛烙出來的兩面焦黃的燒餅,正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碗稀飯和兩碟小菜,這些東西在定遠侯府不算什麼,甚至不會送到她的飯桌上,但她知道,在這裡能吃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很客氣地對她道了謝,端著食盤迴到屋內,拿起燒餅啃了起來。
這些天她在路上吃的也沒有比這些更好,更多時候為了趕路,只能啃已經硬的咯牙的燒餅,胡亂嚼幾口,喝幾口涼水送下去,根本吃不出什麼味,當然,已經幹掉的燒餅,本來也沒有什麼滋味。
說來也奇怪,她本來是一個很愛吃,也講究吃的人,在家裡時更是時時備著各式各樣精緻的點心,可是在外面吃這些,她也不覺得難以下嚥,甚至還吃習慣了,如今抱著一個燒餅,也覺得是難得的美味。
大約是真的太累了,不僅是身體累,這一路走來,她提心吊膽的,如今總算見到了父親,二哥的事,即便不是好訊息,至少不用患得患失地欺騙自己了,兩個燒餅都吃完,洗了個澡,躺在床上不多久便睡著了。
一夜未睡,等到德生來叫她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西北的白天比京城更長,外面太陽還是很熱辣,開啟門便感覺到一陣熱浪湧來,蔣曄見他來了,便知道父親做了決定,請他坐下後便問道:“我爹是不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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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跟蔣公嗣對話的時候,德生並不在,是被叫過去之後才知道她竟然跟侯爺做了這麼重要的決定,如今見到她,依然是滿臉不贊同:“姑娘,您,您這是做什麼呢?邊境打仗本來就是是男人的事,姑娘來了這裡也就算了,怎麼還能冒險去做這些事呢?”
蔣曄給他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笑了笑說到:“仗真的打起來,哪裡還分男人還是女人?再說了,蔣家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女子上戰場的先例。”
“可是”德生想說,可是那是蔣家走投無路,沒有別的辦法的情況下,才會讓一個女子上戰場,而且,她留下的問題到現在還困擾著整個蔣家呢。即便真的要按她和侯爺商量的辦法行事,軍營中有那麼多人,對侯爺,對蔣家,都是忠心耿耿,派誰去不行,非得讓姑娘去。
蔣曄不必等他說完也知道他想說什麼,便笑了笑直接說道:“好了,不要可是了,我爹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讓你來叫我去領人?”
這件事確實可以交給別人去做,但是做成之後呢,擺這些世家一道,從他們手裡搶東西,事情一過,他們能不找人算賬?到時候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帶人去抄了他們糧倉的人。這事別人是能做,但是做了,就要承擔後果,這一點蔣公嗣在她說的時候就想到了,所以也沒提派別人帶隊的話。
蔣曄跟別人終究還是有些不同,首先,她是定遠侯的女兒,便是要算賬,也得照顧定遠侯府的面子,何況,定遠侯剛打了勝仗,他們就要找他女兒的麻煩,怎麼也說不過去。若是大哥能來,這事她絕對不搶,但是大哥現在來不了,就得她來。還有一點,便是她是個女子,有時候女子行事多有不便,但有時候,女子的身份又會給她帶來很多便利。
侯爺已經親自交代了,他這會兒再說什麼也沒用,便點了點頭:“人侯爺已經選好了,都是之前跟著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只要姑娘拿著這塊令牌,他們絕對會聽姑娘的吩咐。”德生說著從腰間掏出一個令牌,玄鐵打製的令牌沉樸厚重,應當是從大周開國傳下來的,拿著這塊令牌,蔣曄心裡有了底氣,也知道這一去,無論如何,她得帶回來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