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正月離家,如今正是六月中旬,離家不到半年,蔣曄卻覺得之前意氣風發的父親迅速蒼老下去,眼窩凹陷,眉頭緊鎖,顯見得是長久操心勞累而致,一把亂七八糟的鬍子,大約是忙於戰事,不知多久沒有颳了,更顯得滄桑了不少,蔣曄看得眼眶一酸,差點落淚。
蔣公嗣正在安排人手佈置今日的防守,聽說她到了,特地趕回來見她一面,如今卻見她只看著自己發呆,卻不往自己身邊靠,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問她:“怎麼了?是不是爹爹這副模樣嚇到你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鬍子,自嘲般笑道:“太忙了,今天就找時間把鬍子颳了,曄兒就又能認出爹爹了。”
蔣曄本來還忍著的眼淚聽了這句話卻驟然落了下來,只是她很快抬手擦了,看向父親努力笑了笑,說道:“爹爹還當我是小孩子呢?就是留了鬍子,女兒也認得出爹爹。”
看著短短不到半年時間也迅速消瘦下去的女兒,不由得想起蔣暉給自己寫的信,蔣公嗣有些猶豫地開口:“我聽你大哥說,你這次來這裡,是因為你二哥。”就算再難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她總要面對的。
蔣曄沒想到,自己與父親相見的歡喜沒能持續多久,爹爹便主動提起了二哥。其實離嘉峪關越近,她便越抗拒想起此事,生怕自己之前聽到的都是真的,她以為只要自己不想起,假裝遺忘了,就可以不面對,可是她沒想到爹爹剛見面,便要讓她直面現實。
看到她神情恍惚彷彿發怔,蔣公嗣也不由得嘆息,暗想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她抱著一個希望,一路奔波趕到這裡,剛見到自己,便要戳破那個希望,直面對她而言最殘酷的現實。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他不說,便可以假裝沒有發生過的,蔣晨死了就是死了,她早晚要面對,與其讓她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再忐忑不安地等幾天,還不如當下就告訴她實情。
“曄兒?”只是他終究還是不忍,見她彷彿發呆,刻意放低了聲音喚她,只是他這些天疲憊不堪,連水也來不及喝一口,嗓子又幹又澀,刻意壓低聲音後聽起來更是難受。
蔣曄聽到父親在叫她,她不想回應,卻還是抬頭對父親勉強笑了笑。
看到她勉強的笑臉,蔣公嗣頓覺心酸,他還記得自己過年回家的時候,見到的,總是她無憂無慮的笑臉。有時候跟蔣晨惡作劇,她贏了便會狡黠的笑,那時候,他以為自己的女兒會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得成長下去,她會在京城被保護得很好,不必直面戰爭的殘酷,有自己和她兩位兄長保護,她會一直這麼順遂,快樂。
可是命運的轉折總是來得令人猝不及防,短短几個月,蔣家發生了太多事,即便想讓她置身事外,也無法讓她如之前一樣快樂而無憂無慮得生活。
蔣公嗣為了見她,為了跟她說這件事,特地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連德生也不在,他招呼蔣曄走到自己身邊,伸出粗糙的手輕輕颳了刮她的臉,說道:“曄兒,你大哥都告訴我了,爹爹知道你難過,不肯相信,可是你二哥他,真的死了。家裡人怕你接受不了,沒敢告訴你實情,今天爹爹問你,你要聽你二哥是怎麼死的嗎?”
這對蔣曄來說太殘忍了,爹爹甚至根本沒給她二哥可能還活著的希望,他直接問她要不要知道二哥是怎麼死的,蔣曄甚至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待聽到爹爹叫她,才微微點了點頭,其實她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在想什麼。
蔣公嗣看她點頭,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好孩子,爹爹就知道,你是堅強的。”接著,他便告訴了她,蔣晨是如何戰死的。
其實根本不是什麼戰死,是邊境沒有糧食也沒有兵器,他知道便是據守不出,也堅持不了多久,所以在敵方大軍尚未來到城下的時候,他帶了幾百人夜間偷襲敵軍糧草,想要燒燬對方的糧食,以此逼迫對方撤軍,即便不能撤軍,也一時不能發起進攻,以此給邊境贏得喘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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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晨不是逞匹夫之勇,他是沒有辦法了,不能眼睜睜看著這麼多人在這裡等死,相對而言,他提出的這個辦法,當時來看,確實是最可行的辦法。
更重要的是,他之前也不止一次深入敵後,焚燒敵軍糧草,從而破壞敵軍行軍計劃。
臨行之前,蔣公嗣其實一直覺得心裡不踏實,可這是眾人都同意了的計劃,他是蔣晨的父親,更不能因為擔心兒子的安危就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否決這個計劃,於是他親自送他和幾百個戰士出了城門。
蔣晨是抱著必勝的希望去的,大概看出了蔣公嗣的擔心,他還特地安慰他:“爹,你放心吧,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若是真的不成,以我的身手,逃回來總是沒問題的。”
話是這樣說,可蔣公嗣知道,他不會真的自己逃回來,他不是一個俠客,他是一名戰士,更是一名將領,帶著幾百人深入敵後,若是別人都死了,他一個人不可能活著回來。
事實證明,蔣公嗣沒有想錯,當天晚上他就坐在大堂裡,等著他的訊息,等著他平安歸來。可是一整夜,他遲遲沒有等到要開城門的訊息,直到天亮。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只怕是回不來了,可是他不動,便沒有人敢動,也沒人敢說他回不來了。
直到太陽昇到天空正中,他坐了一夜,起身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趴在地上,也沒能等回來自己的兒子和他帶去的幾百個人,他知道,他們大概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敵軍糧草沒有燒燬,大敵當前,他還要佈置城防,來不及為自己的兒子悲傷,他拖著有些酸的腿召集眾人重新商討對策。
兩日後,敵軍來到城門下,對方的戰車上掛了一個人的屍體,他們對著城門喊話,說那是他們的少將軍蔣晨的屍體,他們把他掛在桅杆上暴曬,讓隨行的獵鷹啄他身上的肉。
眾人看不下去,要出城門把他的屍體搶回來,是他制止了眾人,所以他的兒子死了,連屍體也沒能帶回來。
這是他的女兒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哥哥已經死了的原因,可現在他要把最殘酷的事實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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