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常年累月在地窨子裡鑽進鑽出的主兒絕對不會是悲觀主義者,所以我和顧麻子進行了一場相識以來最深入的談話。
結果是……我弄清楚了何秀玲之前的‘工種’。
一將功成萬骨枯很容易理解,就是踩著小兵蛋子的屍骨往上爬的意思。
入雲蹬天局也是如此,不同之處在於,名將踩的是士卒的枯骨,而墓主則是妄想借著鬼力陰氣入雲登天,最終達到永生不滅的目的。
何秀玲在被發現是西貝貨之後,變成了被放養在橫葫蘆嶺的野鬼,四處打探找尋新死之魂的下落,是因為這些倒黴鬼被葬在橫葫蘆嶺上,就意味著要成為登天局墓主的踏腳石。
簡單來說,鬼道人是蹬天局主人的走狗,何秀玲這些年是鬼道人的走狗。
再簡單一點兒,套用顧麻子最後的總結語——況爺,這豎著的大棺槨裡頭全是鬼。
江小天再渾濁悶愣,也聽出了他話裡透出的絕望,猛地站起來虎著臉朝他吼:“你中午的時候就想明白了,為啥不提醒俺們?那時候往回走還近點兒,現在都到棺材底下了,再往回走,那不是戰鬥英雄白跑路嗎?”
顧麻子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一腳把他蹬的屁股著地:“打從進山開始,咱在鬼道人眼裡就已經是‘墊腳石’了,要不然你他孃的以為自己憑啥能這麼順利走到這兒?想回去,可以啊,但是別怪我顧某人事先沒給你提醒,你現在要是能走出橫葫蘆嶺,我顧某人他媽的跟你姓!”
我剛才還想責怪他說‘孔哥拖家帶口,你既然事先知道這入雲蹬天局的兇險,就不該把他牽扯進來。’但是聽了他這一席話,我也不吱聲了。
我們幾個傻逼呵呵的送上了門,撇去正主不說,在通天藤頂上掛了不知多少年的鬼道人能放我們回去嗎?
後路斷了,只有拼出個前程……
顧麻子笑著問何秀玲:“妹子,你說的梯子,是不是石頭做的,很像是一棵參天大樹?樹上有數不清的枝椏,枝椏梢頭還有石頭花苞?”
何秀玲點點頭,表情很是詫異,“你咋啥都知道?”
顧麻子翻翻白眼,扭頭對我說:“得嘞,沒跑。入雲蹬天何等閒,站棺立屍可成仙。況爺,乾杯!吃飽喝足早點兒睡,咱養好精氣神兒,明兒一早殺他個落花流水!”
孔來不是個多話的人,一直沒怎麼開口。
江小天是個二土匪,卻不傻。
他聽了這一陣,也把顧麻子的話都給參透了,攏了攏軍大衣,緊了緊武裝帶,擤了把鼻涕,從我手裡拿過二鍋頭狠灌了一氣,瞪著發紅的眼珠子說:“媽了個x的,俺從俺娘褲襠裡鑽出來,就沒打算活著鑽回去,怕啥?怕他有牙啊?媽了個x,啥雞`巴人啊,死了還費這勁擺恁大的譜,看俺明天咋整死個狗日的!”
顧麻子笑道:“你還想活著鑽你孃的褲襠?那成啥了?”他本身就是個粗野的青皮,能說出這種下流的話來並不稀罕。
何秀玲靠著一棵小野樹,抱著膝蓋發呆,本是三十如狼的年紀眼神卻懵懂的像是個小女孩兒。當她再次開口問我‘你真能帶我出去?’的時候,我條件反射似的回答她:“我帶你們倆出去。”
然後,我一口氣把剩下的酒灌進肚裡,躺在火堆旁合上了眼睛。
這一晚,何玲沒有在夢裡和我嘮嗑到天亮,我已經做好了脫秋褲換褲衩的準備,她卻根本沒有來。
第二天一早,我們生旺了火,很奢侈的吃了一頓,把用不著的東西全留在臨時營地,只帶著趁手的傢伙匍匐著魚貫鑽入兩尺見方的石洞,進入了通天立棺。
正如顧麻子所說,何秀玲口中的梯子,根本就是一棵枝節交錯烏壓壓的參天石樹,藉著礦燈的光亮也看不見樹頂通到哪兒。
顧麻子分給我們一人一根棺材釘,他把棺材釘交給何秀玲的時候,何秀玲說:“我從昨兒晚上就沒整明白你在咧咧啥,噌噌就上去了,你給我這玩意兒幹啥啊?”
顧麻子硬把棺材釘塞在她手裡,轉頭對我說:“你應該是盜魂一脈最悲催的天工。”
我悻悻的嘀咕道:“是,我他媽契了你這個青皮,還契了倆從生下來就掐架的活寶。”
“不對!”顧麻子一樂,豎著食指蹦躂了兩下,“說你悲催,是因為搬山道人和摸金校尉終其一生都難以得見的蹬天局,你頭一回幹活就他媽碰上了,哈哈哈……”
“滾!麻溜的!”
孔來是實幹家,他看中的江小天在這方面挺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