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大概是因為他‘正常’了,不必受家庭的管束了,甚至年紀輕輕就有了子嗣。
可是既然季康元都選擇了‘正常’,甚至不惜用無辜女性的身體和感情作為代價,又何必再來招惹他?為什麼要伏低做小,為什麼要關懷體貼,為什麼要在意他吃沒吃飯休沒休息,為什麼要在他最脆弱最容易動搖的時候做一切多餘的事情?
許術其實心裡清楚答案,畢竟每一次見面,季康元都已經恨不得寫在臉上。
許術早就不懷疑季康元的愛,可現在卻也再難相信他這個人了。
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犧牲另一個無辜者的幸福,季康元怎麼會讓人陌生到這種地步。
許術推開家門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他在樓下走了許久,知道自己得盡快調整過來,起碼景培的情況不適合再為他擔心。
同往常一般將家裡收拾完畢,許術去衛生間洗了快一個小時的澡,可能是頭發沒擦幹的緣故,出來時臉上有些濕。
景培已經睡著了,許術吹完頭發去了客廳,他坐在沙發上,把季康元的一切聯系方式都拉黑,又將手機設定為僅聯系人可來電,然後給小田撥了通電話。
對方接得很快:“小術?出什麼事兒了,要我幫忙嗎?”
許術聲音微啞,但單刀直入:“小田,這麼晚打擾你了,你有季康元的卡號吧?發給我一下呢。”
許術帶著答案問問題,倒堵得小田有些兩頭為難,他猜測季康元應該是用什麼手段把錢給許術了,許術不想要,從他這找路子還回去。
小田打哈哈:“啊?怎麼突然要他卡號,我跟他也沒用銀行卡轉過錢啊,你等我晚點幫你問問?”
許術靠在沙發上,臉上一片空白,語氣也在小田明顯的偏袒中變淡:“小田,我知道聚會那晚送我回來的是季康元,也猜到了你當時為什麼非要給我塞錢。”
他還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口,最終卻化作一聲嘆息,有些茫然地喃喃道:“明明我也是你的朋友啊。”
電話結束通話後,小田發來一串數字和一條語音,他帶著真誠和愧疚跟許術道歉,幾乎稱得上哄了,他說自己替季康元打掩護是因為他那時的狀態看起來有點糟糕,加上他也確實是最有能力給許術提供幫助的人。
許術簡單回複了幾句,然後不等小田再說什麼就先道了晚安。
許術把自己卡裡的所有錢加上外公存款的一部分轉給了季康元,並希望他們倆之間的賬就此扯平,然後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回歸他們本就不該偏離的軌道上去。
許術沒有跟季康元說明什麼,季康元自然就對此天翻地覆毫不知情,看到螢幕上突然彈出來的轉賬資訊,還奇怪地給許術發去詢問的訊息,卻只得到一枚鮮紅的感嘆號。
他本就一直處於風聲鶴唳的狀態,這下更是不敢輕舉妄動。深夜裡,季康元在床上貓頭鷹似的睜著眼,緊攥著手裡的飛鳥胸針,將它牢牢抵在胸口處,掌心被尖銳的翅膀烙上深深的印痕,內心的不安也不能消減半分。
黑夜仍舊奔騰,與卑微怯懦的愛意一起,在惶惶的寂靜中沖向天明。
第二天一早,七點不到,街上人很少,季康元已經等在餐廳門前。
他不確定許術多久上班,又很怕錯過,想早一點向他詢問清楚一切反常舉動的原因。
雖然季康元對許術會重新接受自己的這個可能並太大無信心,但也覺得以許術的性格,既然已經會有對這件事的糾結和考慮,哪怕最後給他的評分不能及格,也不該是這樣生硬冷酷的結果。
季康元運氣不好,今天張貝麗不在,許術又是晚班,左右等不見人,他也捨不得走,就在電話裡跟助理簡單安排了一下工作,告訴對方自己今天不去公司。
什麼時候起,等待好像已經成為了他的常態。
時間慢慢過去,太陽將這個沉默男人的影子貼在牆上,一直到下午四點,他就這麼默默地站著。
許術看到他時,這個一晚沒睡,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又被曬了許久太陽的男人,已經有些頭重腳輕了。
兩人對視片刻,依舊是季康元先浮出個有些勉強的笑來:“你來了。”
許術慢慢朝他走近,眼裡沒什麼情緒,季康元的笑就漸漸如遇風的燭火,在臉上不安地閃動,馬上要熄滅了般。
最起碼死也要死個明白,季康元想。他不覺得自己又做了什麼足夠讓許術將他徹底判出局的蠢事。可他也不太確定。他在關於許術的事情上永遠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
他想再朝許術笑一笑,眼圈兒上卻多了層紅暈;他想跟許術好好地談一談,聲線卻在空氣中不受控地顫抖。
最後,他撿不起體面,只能像任何一隻被主人拋棄在路邊的,依賴人類的,不具備獨立生存能力的寵物那樣說話。沒人會懷疑,如果它們也能開口,就應該是這個語氣,這個聲音,這三個字。
“為什麼?”
為什麼總是給季康元一點點的希望又要把人推開,為什麼一句解釋都不留就直接將季康元從身邊驅逐,為什麼不像季康元曾經對他那樣把人留在身邊折磨戲弄,為什麼明明景培讓他那麼累,在最後的較量裡還是選擇讓他勝出。
許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雙眼睛空蕩蕩地望著季康元,卻再難將人裝進去。
他說:“別來打擾我了。”
溫和的陽光照著街邊一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其實世上很多殘忍的事情,平靜地接受反而更能抵禦它所帶來的傷害,不必如這可憐人一般苦苦在心中逼問為什麼。
再說這種事情哪裡有答案,又不是花開花敗,要順應著自然的規律,從他選擇將生死之權獻祭給另一人起,一切結果就都只決定在那人某一瞬間的心情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