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親手推進地獄
方慧安距離上一次見季康元已經過去兩個多月,自她把季康元強行帶去國外治療起,兩人的關系就開始漸行漸遠了。
其實方慧安真的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手底下跟季康元一般大的員工犯了錯,她看到後多少都會動些惻隱之心,更不用說面對自己真心疼愛了二十多年的親生兒子。
她只是太害怕又太憤怒,方慧安想不明白兒子為什麼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她感覺到了背叛。
於是她做出把季康元送進療養院,這個讓她悔恨終身的決定。
重新回頭審視自己的一生,方慧安自認每一步都在努力做到完美。她讀書時永遠是學校的第一名,工作後迅速晉升成為核心領導層,丈夫與她能力相當還疼她愛她,兒子乖巧可愛讓人羨慕。
方慧安真的很努力了,她的精神狀況不止一次曾成為贅在她身後的尾巴,可她沒有一次允許自己被真正拖垮。
方慧安真心希望季康元能開心快樂,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卻依舊嚴格要求自己,殘酷地在自己身上追求常人眼裡苛刻的優秀。
她這輩子就只犯了這麼一個錯,就這麼一個錯啊,誰能想到代價卻是把兒子親手推進地獄。
五年過去,季康元身上的傷口早已經變成了疤,可眼裡的空洞卻再難以癒合。
受過太多傷流過太多淚的人,什麼事也不用做,什麼話也不用說,光是這麼平靜地看著某個人,就已經是一場無聲的控訴。
方慧安低頭避過他的眼睛。
人到齊了,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坐上桌吃飯,聊天時刻意避開五年前那冰冷黑暗的三個月。
趙成的話少了很多,大部分時間都只是低頭默默地吃,偶爾抬頭用探尋與歉疚的眼神觀察一會兒季康元,看不出什麼來,便又沉默地低下頭去。
一頓飯吃出一種虛假的繁華,熱鬧像一層脆弱的肥皂泡,虛虛飄在空中。
大家的快樂都很謹慎。家不像家。
吃到一半季康元手機又響起來,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這兩年季康元越來越討厭在私人時間處理工作,一個原因是他本身平時就天天加班,真要有緊急問題也根本不會拖到下班;還有個原因是這兩年季康元神經衰弱得厲害,要想獲得有質量的睡眠幾乎離不開藥物,所以私人手機常年保持靜音,工作手機節假日靜音。
但眼下看到來電人資訊後,季康元眼裡浮起的不滿卻倏然一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季康元拿著手機走到客廳背後的陽光房。
四面玻璃的獨立房間裡種了各色的植物,嫩葉上偶爾有幾只淡色花紋的蝴蝶,陽光粼粼灑在季康元臉上,像月光下的鐵器,冷冷的沒有溫度。
但他聲音卻輕柔:“怎麼了?”
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季康元神色微微變了變,蹙眉安撫道:“你別著急,不會有事的,在家等我,我現在過來。”
回到飯廳,季康元拿起外套向長輩們解釋了下有急事要先走。
眾人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體諒地讓他有事就先去忙。
“成成,成成快去送送他。”看到季康元轉身的背影,方慧安才如夢初醒般地叫了趙成兩聲,眼神急切又暗暗期待著什麼。
趙成女朋友剛大學畢業,對這家人古怪的氛圍不明就裡。心中還有些莫名,就看到趙成頂著全家人的目光,硬著頭皮從包裡拿上一個什麼盒子,匆匆朝門外追去了。
“湯圓兒!”
季康元腳步還真快,趙成追他這段路得喘好幾口氣。
季康元腳下頓了頓,回頭看他:“哥,有事?”
趙成聽他這稱呼心裡就一陣發毛,他是真不習慣這樣的季康元,雖然以前總抱怨季康元沒大沒小不叫他哥,但那都是開開玩笑的,他跟季康元的關系比親兄弟還親,這樣正正經經的稱呼反而拉出了距離,趙成心裡其實有些難過。
但季康元並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這麼叫也不是為了膈應誰,非要說的話,季康元從心裡很感謝趙成,感謝他上一世在許術被自己輕佻地侮辱時願意沖上來替許術揍他一頓,感謝他幫過自己的許多許多。
只是很長一段時間季康元聽不得‘哥’字,一聽到就心口發疼,血管變成引線,把存了兩輩子記憶的大腦引爆,頭痛欲裂。
可他聽不得,總不能就捂著別人的嘴不讓說,這也太霸道了些。在嚴重影響正常生活的情況下,心理醫生建議他嘗試脫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