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聞言重重的點了點頭,仰起漂亮的小臉朝溫琳甜甜的一笑,有些可愛的傻乎乎。
溫琳看著面前這個與整個村子格格不入的小孩,雖然因為家境營養不良,自然捲曲的頭發有些枯黃,軟軟地貼在額頭上,但他的五官依然清秀可愛,一雙眼睛出奇地大,黑白分明,像兩汪清泉,睫毛又長又密,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讓明明一個有十二歲了的孩子看起來像是十歲以下的。
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溫琳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輕輕觸碰蘇默的睫毛。然而,還沒等她的手指靠近,面前的孩子就已經乖巧地閉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像一隻試圖飛出這座大山的蝴蝶翅膀,微微顫動著。
蘇默不明白溫阿姨為什麼盯著自己看了一會兒就突然伸手朝自己的眼睛靠近,但他還是乖乖地閉上了眼,以為自己的眼睛上還沾著什麼髒東西沒擦幹淨。
只是突然的一聲輕笑,以及遲遲沒有感受到眼睛的觸碰讓蘇默疑惑的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溫阿姨的笑臉就撞進蘇默的眼裡,她眼尾浮著細紋,像是被風吹皺的湖面,而那笑容就像紮進木偶關節的銀絲,驀地為她注入了生氣。
蘇默怔了怔,也跟著甜甜的笑了起來。
院外路過的人聽見院子裡傳來溫琳一個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偶爾還夾雜著輕輕的笑聲,不由得停下腳步,交頭接耳起來。
“那女人怕不是也瘋了吧?整天被圈在屋裡,連個蛋都下不出來,跟養牲口有什麼區別?”
“可不是嘛,三瘸子也是憨貨,長得好看能當飯吃?脾氣還倔得像頭驢。”
“要我說,幹脆轉手了,還能回一筆,何必浪費糧食養著?
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一根根細針,順著風紮進院子裡,卻沒能打斷屋內的笑聲。溫琳正專注地看著蘇默比劃,好像那些刺耳的話語對她來說不過是遠處飄過的幾片枯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轉眼就被風吹散了。
“好了,時間不早了,默默該回家了,不然奶奶該擔心了。”溫琳站起身,輕輕颳了下蘇默的鼻子,又替他理了理剛剛因興奮而翹起的頭發。
蘇默抬眼,看見溫琳的臉又變回了那副木偶般的模樣,嘴角的笑意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轉眼就沒了蹤影。他低頭摳了摳手指,心裡悶悶的,蘇默覺得溫阿姨就該像剛才那樣一直笑著,像他在鎮上花店見過的向日葵,迎著陽光肆無忌憚地綻放。
溫琳牽著蘇默走到離院門口幾米的地方,停下腳步,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輕聲叮囑:“默默慢慢走,記得離那些壞掉的屋子遠點,知道了嗎?”
蘇默點點頭後並沒有著急離開,而是伸出手在上衣口袋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被壓扁的小麵包。原本鼓鼓的包裝此刻已經癟了下去,蘇默有些懊惱,怪自己沒有保護好它,心裡忐忑,生怕溫阿姨會嫌棄。
他踮起腳尖,雙手捧著麵包,高高舉到溫琳面前,嘴裡“啊啊”地叫著,眼睛亮晶晶的,彷彿在說:“給溫阿姨,要天天開心!”
溫琳看著眼前的小麵包,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似乎在壓抑某種情緒。蘇默見她遲遲沒有動作,疑惑地歪了歪頭,心想:難道溫阿姨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不會說話真是麻煩啊。
他幹脆把小麵包往溫琳手裡塞,急得又“啊啊”叫了兩聲,眼神中帶著一絲焦急和期待。溫琳卻輕輕握住了他的小手,柔聲道:“默默自己吃吧,多吃點,長得壯壯的,就不怕別人欺負了。”
蘇默卻執拗地搖了搖頭,繼續把麵包往她手裡推,還用手勢比劃著:這是謝禮,謝謝溫阿姨幫自己處理傷口,奶奶說過,不能貪別人的便宜,要懂得感恩。
溫琳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心裡一軟,終於接過了麵包,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阿姨收下了。”
蘇默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眼睛彎成了月牙,彷彿完成了一件大事。
果然,收下面包後,面前的小孩兒立刻開心地蹦蹦跳跳起來,一邊打著再見的手勢,一邊轉身往前走去。
蘇默拎起自己的蛇皮袋,推開院門,跨過門檻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溫琳還站在原地,目光溫柔地注視著他。蘇默咧開嘴笑了笑,又朝她用力揮了揮手。溫琳見狀,也輕輕抬起手,朝他揮了揮,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直到蘇默將院門重新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溫琳才低下頭,指尖輕輕捏了捏手裡那個被壓扁的小麵包,似乎還能感受到孩子遞過來時的溫度。
轉身走進屋子,溫琳的目光緩緩掃過這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間,屋子裡空蕩蕩的,除了幾件簡單的傢俱,再沒有多餘的東西。
腳上沉重的鎖鏈隨著她的移動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像是這間房裡唯一堅固的存在,提醒著她與外界隔絕的現實。
溫琳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手中的小麵包上,隨後,她輕輕嘆了口氣,將小麵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珍貴的禮物。
蘇默回家的路上,的確會經過一間廢棄的小土屋,那屋子經過風吹雨打,早已坍塌了一半,殘破的牆體上爬滿了藤蔓,就像是在被大自然一點點吞噬。
蘇默記著溫阿姨的叮囑,要離壞掉的小屋遠遠的。雖然壞屋前就有一條土路直通家門,但他還是乖乖繞了一個彎,從屋子前的田地邊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田地裡長滿了雜草,蘇默的眼睛時不時的瞥向那間小屋,好像裡面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腦袋裡不受控制的想象讓蘇默緊了緊肩上的蛇皮袋,加快了腳步,直到小屋完全被甩在身後,才稍稍鬆了一口氣,繼續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很快就到了家門前,蘇默將手裡的蛇皮袋悄悄扯到旁邊的柴堆後面藏好,然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短小的衣服,伸手拽了拽衣角,試圖讓它看起來整齊些。接著又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用袖子擦了擦臉,再次確保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狼狽。
檢查好之後,蘇默轉身時餘光突然瞥見金屬的反光,一輛黑色轎車突兀的出現土路邊,蘇默看著車標被太陽照的反光,忽然想起鎮上酒店大堂的水晶吊燈也是這樣亮晶晶的。
雖然好奇為什麼有一輛轎車出現在這裡,但蘇默為了不晚到家並沒有過多的糾結。
蘇默推開院門還沒有踏進門檻就聞到了陌生的氣味,他聳了聳鼻子,不是奶奶熬藥的苦香,而是某種清冷的木質香,混在幹燥的空氣中格外醒目。
他有些好奇的跨過門檻,卻不小心踩到院門口處的野豌豆莢,豆莢裂開發出的響聲驚動了裡面正在交談的人。
蘇默抬眼看去,院子裡站著的不僅僅有奶奶,還有兩個陌生人,一個老頭和一個少年。
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聽到動靜轉過頭時,袖口露出的手錶也跟著身體微微一動,而表面幽藍的反光讓蘇默想起剛剛停在外面的那輛車。
蘇默的腳步頓住了,眼睛睜得圓圓的,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