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好長啊,還沒有到嗎。
下一記光陰流年劍還在長河中逡巡嗎?它還要多久才會斬過來?要是在那之前,不能找到人的話——
這麼說來,真的過了好久了啊。
“蘇元曜,”坐在棋盤對面的男子似笑非笑,他黑發紅眸,手裡夾著一顆黑子,卻只把手擱在自己下巴,一副饒有趣味端詳自己的模樣,“你當初把我帶出來,真的只是為了湊那一點因果?”
“說什麼‘見性是功,平等是德,諸般本性,不分高下’……”那個男子放下書本,湊過來親吻自己,又翹起嘴角,“講起課來倒是有模有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金丹者,萬中無一,元神者,百世難尋,道與身合者,諸天萬界也寥寥可數……”紅眸男子從書中抬眼,向自己露出一個惡意的微笑,虎牙尖尖,“果然還是當鬼算了吧?我可不覺得你能走到最後那一步——”
為什麼這種時候自己會想起以前的事?
蘇元曜四下望去,這裡已不再是無限城內了,他身處一個似暗似明的幽暗世界,面前的光幕正一幕幕閃現,投射在其上的,儼然正是他求道以來的所有經歷。
修士心中似有明悟,這就是他等待許久的最後一重劫。
第九重劫,只叩問所有求道的人同一個問題。
從踏上此道開始,你的所作所為,全都符合你的本心嗎?
是否因為眼前的利益走過捷徑?
是否因為一時的懈怠抄了近道?
經得起叩問的,從此就是真正的無有劫數、長生久視的半步金仙,距離真正的身與道合,便只有一步之遙。
經不起叩問的,便在此處身死道消,神魂盡散,再也沒有第二次重頭再來的機會。
原來如此,蘇元曜微微點頭,這一重劫數,的確不能提前知曉內容。
一旦知曉,所有人都會開始刻意控制自己的行為,以求符合自己的本心,但那樣行事,反而不是真正的本心。
青衣修士便在此停下腳步,抬頭凝望幽暗幕布上閃過的一幕幕場景。
眼前黑發紅眸的男子無比驚惶,他還不能憑空而立,只能緊緊攬住人類的脖子,嘴裡大聲咒罵:“蘇元曜!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修士回以大笑,同時心頭只感受到無比的喜悅與興奮。
他一隻手攬住惡鬼的腰,另一隻手提著劍,指向腳底,那裡是一道極黑極深的裂縫,道道火舌正從地縫中湧出,要吞沒上空二人——
“地獄有什麼好怕的?”青年如此說道,“該是地獄怕我們才對!”
蘇元曜摟住自家老闆,兩人便雙雙墜入那道裂縫。
黑暗過後,年輕的蘇十七又回到平安時代的平安京。
此時的蘇十七還是個真正的年輕人,他喘著氣,一隻手提著滴血的劍,費力提起過長的衣袍,從浸滿了血的蘭草圃裡邁步跨出來,身後屍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青年看向天空,平安京模仿長安舉辦的祭典還在繼續,花燈的火光幾乎映亮了半個夜空,但這一帶是貴族所在的居住區,夜空便黑漆漆的,屋頂也是黑漆漆的,夜風吹過來,他居然有幾分寂寥。
和自己分別的少爺想必也早就躺回了被窩。
鬼是不需要睡覺的,這會兒想必在把玩自己今晚買給他的惡鬼面具。
年輕人露出微笑,他向橘家的宅邸方向投去最後一眼,那個掛在屋簷下的燈籠正發出橙黃的光,在夜風裡微微晃動。
修士便轉過頭,邁步離開。
即使知道這一去,也許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他也一次都未回過頭。
幕布重重,一幕幕場景快速切換。
然後,終於到了最後一個,同時也是最初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