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就是,二哥,你別忘記了。我當初是代替你去叔公家做兒子的,要不是我,你能這麼順順利利的,還在市裡安頓下來嗎?我呢,書,書沒繼續讀;錢,錢沒掙到;現在還成了公安那頭掛相的。這麼多年,我吃的苦,你負責是應該的。”
“小叔,您蒙誰呢?”鄭星瀝閉了閉眼,片刻間便下定了決心,出聲刺他,“大家誰不知道,當初奶奶是要把我爸送人的,是三叔公嫌棄我爸支氣管不好,咳咳耙耙的,是個短命相,這才讓您去了。八幾年那會兒,你跟縣裡那什麼‘十大兄弟’一起混,昧下了叔公給的學費,後來出事進了局子,最後還是我爸給你撈回來的。要說吃苦,我爸這些年給您善後,這苦吃得還少了嗎?”
“還有大伯,您說我爸沒養奶奶,真沒養過嗎?您忘了,我沒忘。我記得奶奶抱著我下樓,發病把我從樓梯上扔了下去,我這胳膊貼到了高壓鍋上,到現在還有疤;我記得我學走路,她狀態不好,把我踹到了鐵板凳角上,人中裂開,我縫了三針。後來她為什麼走?是因為她又嚴重了,認不出我爸來,嘴裡天天念著小叔名字,罵我爸是小畜生,罵我是小野種,吵吵嚷嚷要回這才走的。怎麼到您嘴裡就成我爸沒養過奶奶了?”
鄭奶奶有老年痴呆,早年間不知道跑丟多少回。後來回了老家,每次大伯出門就會鎖住鐵門。鄭喬生也碰見過不少回,鄭奶奶搬了凳子在門鎖底下曬太陽,沒飯吃,也進不去門。
鄭喬生從欄杆裡給她遞吃的,鄭奶奶卻問,“你是喬祖嗎?”
“我是喬生。”
“喬生?我不認識喬生。”
“我是你二兒子,我是鄭喬生。”
“二兒子?我沒有二兒子,我家老大叫喬平,老小叫喬祖,沒有喬生,沒有。”
這樣的畫面,每次都會上演,有時是在院內,有時是隔著院門。鄭喬生不厭其煩地重複著“我是你兒子。”那邊的奶奶永遠搖搖頭擺手,說“你不是”。
鄭喬生等啊等,等了十幾年,再沒從他媽嘴裡,聽過一聲兒子。
鄭星瀝深深撥出一口氣,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從我記事,我爸從來沒有欠過生活費吧?用不用我背錢號給您聽的?19700278、24,還有我手機裡記著的······”
她按亮手機屏,最先躍入眼簾的是沈戍發來的資訊框,還沒等她看清楚,鄭喬平便將手機奪了去,猛地摔到她腳邊,目眥欲裂的模樣看上去很是嚇人。
鄭喬生上前一步攔在他身前,“大哥,你這是幹什麼?”
“是你要幹什麼?你是叫鬼迷了心竅了,一家人跑這裡發瘋。”
“大伯生什麼氣啊?不說生活費就不說唄。”鄭星瀝語氣輕松,抓緊鄭喬生衣服的手卻抖個不停。
她不可以退縮,她必須做這個“不知禮數”的後輩,就算害怕,也要演好捅破窗戶紙的棍。
“外頭這樓房這院子,當年還是您跟我爸一起建的,現如今這樓裡我們家房間不還是沒了嗎?我媽樓上的嫁妝不是都被搬給大伯孃、搬給姐姐用了嗎?”
“小叔回來的好啊,大伯知道,外面親戚知道,只有我爸不知道。你說我們是一家人,這就是一家人嗎?”
“你少放屁,要不是你們報警,我用得著這樣嗎?”鄭喬祖憤憤不平,“你現在讀書了,就敢對長輩大呼小叫了。一點不像話,一點沒教養,你媽管生不管教是嗎?”
“鄭喬祖,我還沒死,我還在這兒,你敢再說一句試試看?”鄭喬生狠狠瞪了他一眼,將身後女兒護得更緊。
“你今天是鐵了心的,要分家是吧?”鄭喬平點點頭,“好啊,好得很,老孃剛走,你這大孝子就裝不下去了。真是好得很,也讓老孃在天之靈看看你們這一家是什麼貨色。”
“大伯您說錯了吧,家不是早就分了嗎?”事情到這個地步,鄭星瀝既沒什麼顧忌也沒什麼歇斯底裡的想法了,語氣亦越發趨於嘲諷,“我爸二十歲那年,當著奶奶的面兒,當著爺爺的遺像前,您沒分家嗎?小叔的宅基地,您的田,不是分家分到的?我倒想問問您,我爸分到什麼了?”“分到什麼,讓他家也不敢成,讓他結了婚孩子也不敢養,讓他三十來歲,才在合祁安定下來,讓他五十多歲了,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
“行啊老二,你就是這麼在孩子前胡說的。當年,是你自己攬下的債,現在怪我這個哥哥自私了,真是好大的臉。”
“誰敢怪您啊。誰讓您結婚了要養家呢?誰讓小叔戶口在叔公底下,嚴格算不是家裡人呢?結了婚就成困難戶了,多有道理啊;過繼出去的人,不能背債,不給親娘修墳,卻能分親孃的田地,這道理多正啊。”
“所以我爸就活該,活該被你們戳著脊樑骨罵不養奶奶,活該還十三年債,活該到現在了,還要給弟弟善後,誰叫他住城裡呢,誰叫他是出去打工呢,誰叫他弟弟才四十來歲,還是個孩子呢?”
“鄭星瀝!你還是人嗎?今天是什麼日子,是什麼場合,你認不清嗎?老二,你是故意的是嗎?你是想把老孃氣活是嗎?”
鄭喬生不回這茬兒,而是一個箭步沖上前,奪過邊上鄭喬祖手裡的煙,狠狠扔到地上,抬起頭恨恨地盯著他,“抽什麼煙,我支氣管有病,嗆死我,你今天就要被抓去坐牢。”他視線慢慢挪轉到鄭喬平身上,“別說什麼不知道,我被媽扔出去的時候,你們不就在旁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