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兒這幾日胃口不好?”
“的確有幾分食不下咽。”嬴政彷彿正有幾分走神,並未留意到身側之人的關切,端起那隻玉盞,將剩餘的湯汁一飲而盡。
這汁水秦子楚已經飲過,酸得令人牙齒發軟,難以忍受。
嬴政卻是面不改色,彷彿剛剛喝下的並不是比未熟透的山楂還酸的湯汁,而是再普通不過的一碗清水。
越是風雲無波,越能讓人窺見隱藏的洶湧。
秦子楚說話的聲音都好似弱了一些,試探著問:“可要蜜餞清清口?”
嬴政放下早已見底的玉盞,搖頭應答:
“口中辛澀,尚不及心中半分,足以忍得。”
聽聞此語,秦子楚幾近無言。
片刻,他支吾著開口。
“前些日子……是我言辭不妥,不該與政兒置氣。”
嬴政終於將目光轉向於他,黝黑清透的眼中,唯有沉凝與凜然:
“阿父並無不妥的言辭,是我抱有不切實際的冀望,妄想自己能獲得至親之情,不再孑然一身。”
彷彿有一根細小的針芒,在最柔軟脆弱的一角輕輕紮了一下,讓秦子楚五味雜陳:
“政兒,生死有命……”
“並非這個緣由,”即便出口的話語掀動狂瀾,嬴政的神色卻始終一成不變,如同沉浸在池底的碎影,無法分辨,
“阿父心中,可有真正把我當做親子?還是將我視作意料之外的重擔,只是在履行為人之父的使命?”
“……”
一時之間,秦子楚竟有些分不出此刻激烈沖刷的心緒究竟是何含義。
也許有幾分薄怒,也許是幾分刺痛,但更多的,是始料未及的惶恐。
究竟是害怕失去什麼的惶然,還是被一語戳破某種假象的恐懼,不得而知。
他微斂雙眉,震顫的眼睫垂下,複又抬起,
“那在你的心中,我究竟是將你視作親子的王父,還是承接重擔的無關之人?”
嬴政卻是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甚至不易覺察地錯開了目光。
“自記事起,我獨自輾轉於趙國的陋巷,看盡旁人的眼色。我也曾恚恨過……但我知道,阿父雖然是‘他’,卻又不是‘他’,我從未將你們視作同一個人。”
“阿父無需把屬於‘他’的重擔,把‘他’做過的事攬到自己身上……也無需因為孝文王之故,只為了一個‘正確’,擔上所謂的父親之名。”
他曾有一瞬以為,秦子楚不納後宮,不育其他的嗣子,是因為顧及他的想法,為了不動搖他的太子之位。
可到後來,他便明白這不是對他的顧及,而是秦子楚對自身的顧及。
這個人從未有過親緣,亦不想延續親緣。
他對秦子楚而言,與其說是獨一無二的嗣子,倒不如說是一個意外。
一個不得不承擔父親之責的意外。
這個來自另一個時間線的王父,與他曾經的父親有著很大的不同,可在本質上又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