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秦子楚像是才想起額頭的傷,屈起食指,拭去眉眼上方的血漬,唇角始終掛著未曾退散的笑意,“只是一點小小的意外……先不說了,搜查的人還在附近,現在可不是嚼耳朵的好時候。”
秦子楚用血漬未幹的食指,豎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嬴政也知此刻並非追根究底的好時機,順勢收斂視線,不再多言。
兩人並肩坐在牆後,遠處搖曳的火光晃得不太真切,彷彿另一個世界的圍牆,將他們堵在這個冰冷的角落。
可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二人,也像是隔在兩個不同的石室內,彼此相鄰,卻永不交接。
秦子楚狀若散漫實則警覺地關注著巷口的動靜,對現今的處境頗有些頭疼。
他本是秦國一個微不足道的庶王孫,每日過著平平無奇的宗室生活。
家裡的王位不需要他來繼承,母親是個透明人,也不需要他幫著爭寵。
清湯寡水地渡過二十載,能夠談得上“意外”二字的,就是十五歲那年險些被送去趙國為質,以及遇見一個奇怪的祝官,受他教導這兩件事。
而現在,第三個“意外”發生了。
秦子楚將目光轉向旁側,看著那張與自己兒時頗為相似的臉,無聲地嘆了口氣。
誰能想到,一覺醒來,他竟然穿成了另一個自己。
另一個“秦子楚”與他遭遇不同,不僅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被送去趙國為質,飽受苦難,還在趙國納了姬妾,生了個孩子。
作為一個不想結姻也不想有孩子的異類,這可不像是他會做出的事。
平生二十載,秦子楚第一次感受到了“愁到頭禿”的滋味。
雖然按照祝官的話來說,這種現象叫“多世界詮釋”,這個世界的“秦子楚”嚴格意義上並不是他,只是平行時空某個與他極為相似的人,他不需要為“秦子楚”的行為負責……但,他始終無法過心裡的那一關。
不想要妻子孩子是一回事,可既然妻子與孩子已經存在,就不該丟下自己該背負的責任。
無論緣由。
所以,當他在這個世界醒來,從那個名為呂不韋的富商口中套出如今的處境後,第一反應是不顧呂不韋的反對,堅決折返。
他沒有看漏呂不韋眼中的驚愕與不解。
「縱使趙、秦交伐多年,春秋之義已然瓦解,但趙國尚未摧志屈道,還不至於拿三歲稚子洩憤。」
「趙王之怒,只沖著您一人。他們不會殺三歲稚童,卻極有可能對您下手。」
「只要您回到秦國,獲得秦王的青睞與支援,令趙國投鼠忌器,他們就不敢傷害小公子。」
「這一筆買賣該怎麼做,個中取捨,王孫心中應該比不韋更清楚才是。」
呂不韋說的很有道理,只是——
「我並非商人,不懂利益之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哪怕‘意外’的機率只有一成,那也並非萬全之法。取捨取捨,說白了就是舍。再多的權衡,亦不能遮掩舍棄的事實。」
即便和“兒子”素未謀面,他也不能將這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系,年僅三歲的孩子一個人丟在趙國。
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或許是……他不想讓這個孩子與自己一樣,經歷“有父母卻不如沒有”的童年。
巷口的那支巡衛兵並沒有在附近停留太久。
黯淡的火光逐漸遠去,土牆重新籠罩在夜幕之下,變得愈加清冷。
吐出的熱氣在嚴寒中化為白霧,秦子楚重新坐在小嬴政身前,不太熟練地摸了摸幼童的絨發。
察覺到對方隱隱透出的抗拒,秦子楚收回手:“政兒,你的母親呢?”
小嬴政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我沒有母親。”
一時間,秦子楚不確定這孩子是在賭氣,還是實話實說。
他對另一個自己缺乏瞭解,所掌握的訊息全部來源於呂不韋。
而這些訊息當中,並沒有與“政兒母親”相關的描述。
似乎察覺到秦子楚的遲疑,小嬴政以一種近乎漠然的語氣,平淡地解釋:“我出生不到三日,她便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