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知自己適才有些孟浪了,崔盈幹咳了幾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芙蕖望著她,面帶憂色,將託盤擱在離書案不遠處的梨木圓桌旁,自那饕餮紋四足鬲舀出一碗,晶瑩剔透,還冒失絲絲熱氣,裡頭估計還撒了些梨丁兒,不多時梨香便飄到崔盈鼻間。
這些日子鼠疫猖獗,連公府的下人不少都染了病,染了病的,便立馬給些銀子,打發了出去,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不過這還是給了銀子,讓他們自個出府求一條生路。
崔盈可是聽說了不少,直接將人打發到莊子上,召些護院家丁,將人看管起來,待人死後,直接一把火燒了便是,左右都是些奴才。
魏律言:奴婢賤人,律比畜産。
在讀到這條律文時,崔盈遍體生寒,因為她算半個奴婢……
莫說因鼠疫這等官府明文的特殊情況,將人囤至田莊,火燒殆盡,便是直接將人打殺,也是主人自己的家事。
就憑這個她崔盈一定要自立門戶,絕不與人做妾,況且……魏律明文,妾不可扶正,她是決計不會,也不能留在穆家了,當日公主寢殿,看似命懸一線的一劫,許是應了簽文所說,那才是她的貴人,柳暗花明。
“娘子快些用粥吧,待會兒涼了恐怕吃進肚裡,倒不是補粥了,上午便在靈堂守了小半日,按說也輪不著咱們這麼守著……”
崔盈一邊用粥,用著用著驀地想起那傻子不讓自個在書房用小食,粥算小食嗎?
金湯匙在碗中攪來攪去,偶爾發出幾聲叮叮叮,清脆的觸壁聲,崔盈有些心緒不寧。
不對,人都在獄中,還能管得著她在他書房喝粥?
如此說來,那更沒良心了,她在府中金湯玉食,人家府上的正經少爺在獄中睡石床,吃粟米……崔盈驀地生出一股子心虛。
餘光一掃,饕餮紋四足鬲旁還隔著一折油皮紙,“這是何物?”
“這是東寧府徐姨娘給娘子您寄得信,奴婢剛才只顧著舀粥,忘記跟娘子說了。”
對喔,東寧府,前些日子,她懷疑自己有遺傳性心髒病,去信回去問徐氏,外家可有人得心疾而死。
開啟信封,攤開信紙,徐氏的拳拳母愛撲面而來:
小酒兒,在公府過得如何,為娘無用,不能為你張羅前程,如今你……
你外家從未有人得過心疾,小酒兒為何飛書給為娘,莫非小酒兒身子有恙?我的兒,可憐……
此信可是我兒親筆?我兒莫非已然罹患重病,無力起榻,他人代筆,金鈎銀劃,竟與往日大不相同……
可是公府五爺代筆?還望五爺憐愛我兒,民婦願為五爺常奉佛前……
信封裡還夾了幾百兩銀票,崔盈鼻頭酸澀,這是她從原身那裡竊取來的母愛。
她知道徐氏身上也沒什麼銀錢,也不知這幾百兩,是她靠刺繡攢了多久,好在東寧府地處偏遠,徐氏又是內宅婦人,還不知她口中的五爺,還在大理寺監牢裡面病歪歪,要死了,不然豈不更擔心她。
以她那懦弱膽怯的性子,必定惶惶不可終日,自詰而死。
等等,徐氏能看出她與往日字跡迥異,甚至判若兩人……那東寧府的女教習,還有鋪子掌櫃……這些人必定留有她先前字跡!崔盈目瞪口呆,完犢子了,鄭秀之要是找東寧府崔家九娘子的字跡來一對比,她渾身張嘴,死不承認都沒法子。
崔盈扶額,原就是食不知味,如今更好,咋端來的,咋端走吧,遂沖芙蕖擺擺手,“先端下去吧,我乏了,要去小憩兩刻鐘。”
“這……”
真是吃不了一點,話落,崔盈打了個哈欠,竟真有些倦了,她託著小臉,斜倚著一對鴛鴦枕,就這麼在矮榻上入夢。
“不要走,阿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