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娘子,這這這……不是老夫不願意醫治五郎君,這高熱本就是鼠疫之人應有之症,這,便是有方子,也得等老夫回去同其他人商議後再用藥。”
府醫暗下抱怨真是個棘手差事,不能不用藥,也不能下重藥。
“我知道你們有方子,先給表哥用藥,先用小劑量,若是見效,再將每味藥的分量加重。”
崔盈咬牙,十萬火急的關頭。
府醫踟躇不決,崔盈內心焦急,這人,這傻子不該死,起碼不該不明不白死在這兒,也不知是誰的謀算,不然好端端的,就他生了這鼠疫。
他當日究竟看到了什麼?他的箭究竟射到了什麼人?
正當崔盈跟府醫爭執不休,突然聽到一道沙啞聲音:“表妹,你來瞧我了,我,咳咳……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卻是穆元驍醒了,他說了一兩句,就劇烈咳嗽起來,整個身子抖得像風中飄零墜落的枯葉,最後還咳出了血,連鼻間也湧上了血汙,他咳嗽時,猛地推開了崔盈雙腿,歪頭將血嘔向地面,他雖不知事,卻知碰了他的差人,都得了跟自己一樣的病,人之精血,毒性想必更強。
崔盈雙眸一熱,痛呼,“表哥!”“府醫!”
與之前她撒嬌賣痴在人跟前嚶嚶假哭不同,她這次是真落淚了。
手忙腳亂地穩住他後,兀自又想起,這傻子說話不結巴了……
“沒有,沒有,誰說不要了。”崔盈忙哄他。
“你冷落我。”他這話說得委屈極了,嘴撅得可以掛油壺了。
她的老天爺,怎的還用上冷落了,他一個金尊玉貴的公府郎君,還能讓她給冷落上。
別人病中總是糊塗些,誰料這傻子病中竟還機靈了,只見他一雙鳳眸,被睜圓了,亮晶晶道:“以後娘罰你,我再不走了,阿盈,你不要冷落表哥,我知道的,你冷落表哥,就是那次我們沒圓房,娘罰你之後。”
阿盈是她,表哥是他自己。
府醫還在,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連房中事也拿出來說,崔盈羞得兩頰緋紅。
府醫幹咳兩聲,恨不得化作一粒塵埃消失不見,囑咐崔盈不要久待,伺候郎君用膳吃藥就走,便出去了。
崔盈後顧左右言他,“表哥,先用膳吧,太太特地囑咐夥房熬了粥。”
“不吃,我要死了,不吃飯,表妹還沒答應表哥。”
“好好好,應你,阿盈和表哥還是如從前般一樣好。”
誰跟傻子計較?誰跟病人計較?誰跟生病的傻子計較,崔盈當然是隻有哄他了。
“要跟之前一樣,表妹,表哥想看你變蓮花了……”
他只用了幾口,便再不肯進粥了,崔盈知道他這是病得厲害沒胃口,就這麼看著他虛弱地伏在她膝上,說著想和她如同從前那般好,然後沙啞微磁的嗓音漸低,原來……他知道她在疏遠她,他只是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無法宣之於口。
她輕探他額處,還是炙熱,撫摸著他如瀑墨發,柔聲道:“等表哥好了,阿盈就跟表哥去香積亭,表演個新戲法,比變蓮花好看多了。”
她說讓府醫用藥,若是出事,她一力承擔。
現在沒有成藥,藥方的研製使用,都是十分兇險,穆元驍像只試藥的小白鼠,崔盈拿著醫書苦笑,她一力承擔,她崔盈居然也有這麼大愛無私的時候。
鼠疫發作不出半月取人性命,她覺得她等不到紅鶯,紅鶯給的藥,那麼大個瓶子,就一粒藥丸。
崔盈取出藥丸時,對著藥丸發呆了一炷香,所以……是為了彰顯這粒藥丸很珍貴嗎?
幾日後,上京風雲巨變,魏帝下旨令明月公主魏鸞同六皇子同去西南,滿朝嘩然,議論紛紛,崔盈這才明白,紅鶯要去何處,她很佩服她們。
接著鼠疫爆發,經調查才知,此事起因是京兆尹趙順為維護上京表面平穩的假象,將死去的流民,全扔在的皇覺寺後山崖下,然後……
關於穆元驍這樁撲朔迷離的權貴殺人案,主審官也換作他人。
這天崔盈如同往常來到京兆府,卻在府門撞見了她恨不得一輩子不再相見的男人。
“阿盈,別來無恙。”
屬下給他撐著傘,他已然身著緋紅官服,不過一年,他竟連跳三級,還當上了此案的主審官,崔盈瞪大眼睛,眼神滿是厭惡。
鄭秀之顯然並不介意,而是用熟稔的語氣同她敘舊,她不做理會,進府獄前,聽到那人在身後,嗓音幽幽,“你為了個傻子連命都不要了,阿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