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負韶華 上中下三策。
小梨花姓柳, 是家裡的長女,下頭還有弟弟妹妹,她人生的前八年……用她在第九年在那個美輪美奐的園子裡學到的話, 是“困在方寸灶臺間”。
打不完的豬草,做不完的家務, 弟弟哭了要找她, 妹妹尿了也要找她,就是母親肚子大了沒辦法勞作, 躺在床上要喝水也要找她。
那她的父親呢?
賺錢。
家裡只有那兩畝地,養不活這一家許多人, 所以父親在外幫工, 賺得幾鬥米幾個銅板以做家用,父親也不是什麼壞人, 逢年過節會給女兒扯一段紅頭繩,也會給兒子弄個撥浪鼓, 但究竟有著這個時代幾乎所有平民男人共有的毛病,絲毫不體貼女人。
所以會在家裡理所當然地頤指氣使, 會打老婆, 會罵女兒,會往床上一躺就等女人伺候他。
以他的口吻,說的是“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為的還不是你們娘倆”, 理所當然的是我回家來自然要當大爺。
小梨花伺候父親,原也沒有什麼怨言。
實在是女兒會心疼母親, 男人對女兒又多少有兩分舐犢情深,倘若是女兒去伺候爹,爹還能給點好臉,娘去伺候爹, 爹心情好也就罷了,心情不好把娘打得鼻青臉腫,女兒看了也心疼。
但小梨花在那美輪美奐的院子裡呆了半年,就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了。
一開始,倒也沒有那麼多心眼,想著自己拿錢無用,都給父母還能讓自己多得兩分疼愛。
但很快,因為那位美麗的夫人在城裡開了個繡莊,夫人的侍女去主持繡莊的事,小梨花她們因為平時表現得聰明靈巧,便也會過去幫忙。
然後,就知道了自己拿回去的銅板是什麼程度的購買力,知道了原來自己對家裡的貢獻並不比父親少多少,知道了如果自己好好念書,將來識文斷字,哪怕是和夫君開個夫妻店,大字不識一個的夫君也只能全然倚仗自己管賬,收入會比單純的出賣力氣好得如同天上地下。
最後一條可以先放放,前頭兩條讓小梨花不得不思考,那我娘常年忍受的暴力算什麼,那我這麼多年的委屈算什麼?
於是她回家時,在父親不在的時候,試著問母親,阿孃,其實我可以養你的,你不用忍受阿爹的壞脾氣,更不要說那些拳打腳踢,你要不要和阿爹和離算了。
母親一怔。
小梨花說這話時,其實是準備了挨母親一巴掌的準備的,實在是這樣的話來得太大逆不道。
她也不在乎,窮人家,孩子給父母做出氣筒是常事,從小本就沒少捱打,但小梨花心頭存了一個“萬一”之念——倘若她母親願意,她就是現在識字不多,也要好好去翻一翻戶婚律,給母親找一條能不再忍受那並不出色的父親的路子。
而小梨花的母親,在怔愣過後,理智告訴她應該抽女兒一巴掌,斷掉女兒那些不“孝順”的念想,可心裡最深處,還是一軟,眼圈也很快就紅了。
委屈麼?
當然是委屈的,誰也不是天生下賤,憑什麼男人能美美娶媳婦再享受娶媳婦帶來的一切還能打媳婦,她明明也為家裡做了許多活兒,可是織好的布讓丈夫拿著去市面上賣,再回來的錢就理所當然成丈夫賺的了?
同時,她也相信女兒有能力養活她——單從錢來說,女兒現在所織的布所繡的花已經超過了她的水平,那精細的針腳和漂亮的花紋,就不說她沒見識過的達官貴人的做派了,就是村子裡有什麼人家要娶媳婦嫁女兒,都願意出高價買上一兩份繡品來撐場面。
但,要說離開,做不到,甚至不敢想。
所以,只是把女兒摟到了懷裡,撫摸著女兒還算單薄的後背,聲音都帶了哽咽:“你能有這樣的想法,阿孃已經很高興了,但以後不要提了。”
小梨花不明白,想追問她阿孃為什麼呢?
明明您也很高興啊。
可是再問,她母親也沒有再給她什麼回答了。
小梨花只能帶著滿腔的疑惑回到了園子裡,做著繡莊攬來的定製生意,在第八次戳到了手指尖之後,去求教了那位天仙一樣的夫人。
彼時,恰逢黛玉來看蘇瑾,小梨花和黛玉不熟,但既然蘇瑾見她了,她當然不能來一句“我沒事”或是“回頭您空了再見我”,小丫頭又沒養出世家女的隨口扯謊也能說上好一通話的本事,只好期期艾艾把事說了,究竟是家醜,說得略帶臉紅。
黛玉和蘇瑾倒沒有嘲笑的意思,安靜地聽完,對視一眼,都覺難過。
“傻姑娘。”究竟是蘇瑾和小梨花熟一些,道,“在你娘看來,如果她真的做出了自請下堂的事,別人會怎麼說她呢?她還怎麼做人呀!”
小梨花愣在那裡。
小小年紀,究竟還是不太能理解“做人”到底有多重要。
黛玉便補了一句:“這麼說吧,你們姐妹在一起做活兒念書,都想著將來會有很好的生活,卻突然有個女孩說她才不喜歡做活兒,也不樂意識字,只想等年紀大了找個人家,靠男人養一輩子,你會如何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