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我當年,怎麼也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誰能想到去一趟江南,兒子沒了,妻子也沒了,我七八年來雖然把所有可疑的鹽商都解決了,究竟已經發生的事情,是再也回不來了。
“你今日真心歡喜他,便好好與他過日子,不留這個遺憾。”林如海看著黛玉,探花郎人雖老矣,卻仍有當年詩酒風流的樣子,“至於將來如何……哪怕是最壞的結局,想起最好的幾年時光,究竟這一生也不算荒廢。”
黛玉從來沒有和林如海說過感情的事情,卻從未想過林如海竟是這麼看得開的性子,心中微動。
她倒是不困擾自己的感情——貴妃所慮,她固然為之動容,也領情貴妃的關照,但論她的本心,她其實不是那麼在乎八皇子到底能活多久。
並非不喜歡,而是已經下定決心,八皇子若長命,她自然陪他白頭偕老,八皇子若短命,她陪完他走完這並不漫長的一生便是,左右壽數天定,她也不能左右,但是否與八皇子成婚,她還是有點話語權的。
只是林如海的話,讓黛玉突然想起蘇瑾來。
蘇瑾……並沒有懷上。
元嘉帝既然在太子去世的那天晚上都沒有對蘇瑾如何,到如今情緒平靜下來,甚至還能給兩分憐愛,既然確定了沒有懷上,四王妃都能改嫁還皇室給嫁妝,蘇瑾當然也可以。
但蘇瑾不樂意,在元嘉帝面前都剪了頭發,哭著給元嘉帝說:“陛下再逼我,妾身只有剪了頭發去做姑子了。”
——大概是心裡害怕,本可以喊父皇的,都只喊了陛下。
元嘉帝也不好如何了。
黛玉接了國事,入宮彙報是常事,被元嘉帝留飯更是常事,茶餘飯後元嘉帝和黛玉聊起家常,還說過,黛玉要是抽得出空來,便去勸勸蘇瑾。
黛玉還真去過。
蘇瑾現在住在迎春宮裡,該說不說,迎春哪怕是養著元春的孩子,自己肚子裡還有一個,也仍然沒有被生活改變樣貌——看書,下棋,動腦子的活動進行不下去了就拿針穿茉莉花。
她並不期待元嘉帝過來,甚至元嘉帝過來迎春還會緊張,搞得元嘉帝自己也懶得來了,只衣食給迎春供應著,權當又養了一個裕嬪。
歲月流淌在迎春的身上,彷彿留不下任何的痕跡,也成功讓焦慮的蘇瑾得到了某種平靜的依靠。
但她仍然十分憔悴,看到黛玉來了,還沒說話,眼圈先紅了。
黛玉也只能嘆息一句:“姐姐何必自苦如此呢?”
蘇瑾答:“妹妹見笑。”
也只能到這裡了。
論蘇瑾的本心,忘不了太子,可她也說不出口,她並不願意聽安排另外嫁人,也無法想象自己和太子之外的其他人有肌膚之親。
至於守一輩子寡到底意味著什麼……蘇瑾現在不願意想。
黛玉也不想去置喙他們的感情,反而建議:“姐姐在宮中長日寂寥,容易多想,不如出宮,辦個女學?”
倘若黛玉張口是什麼一輩子還長的話,蘇瑾自然聽不進去,但女學?
黛玉便道:“如私塾一般,不過只收女孩子,也是避免男女大防之意。”
“那又什麼意思。”蘇瑾又意興闌珊起來,“京中早有閨學,我亦上過兩日,不過講些琴棋書畫詩酒茶的風雅事,務實些的,便再講講醫術,管家,人情諸事,無非是那些個世人覺得女子該學的東西,細想無趣。”
黛玉卻道:“姐姐覺得無趣,是因閨學收的都是達官貴人家的孩子,教了紅袖添香的風雅事,加上些主持中饋的能耐,便能做合格的掌家夫人,那姐姐不往掌家夫人那裡教便是。”
“可是。”蘇瑾的思路是真有些侷限,“不往掌家夫人教,誰會將女孩送來呢?”
黛玉拉了蘇瑾的手,柔聲道:“姐姐,世上不只是有世家女,為何不往下看看呢?”
那些從小就得在家裡做各種家務,勞動成果被家裡的男人享有,還口口聲聲“老子養你吃白飯”的女孩,那些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卻得去照顧弟弟妹妹的女孩,那些農忙時幫著幹活,農閑時稀裡糊塗和村裡的年輕後生好了,十四五歲便嫁出去,嫁妝能得一床被褥都算豐厚的女孩。
教她們,如何呢?
蘇瑾沉思起來,究竟也不是活在真空裡,提的問題是:“哪怕是不收束脩,那些女孩的家人豈能容家裡沒了個能做活的人?”
“姐姐教她們養蠶,繅絲,紡織,繡花,再有閑暇,就讀一讀三百千。”黛玉柔聲道,“能往家裡帶些自己織布繡花賣出去的錢財,農戶家裡,應當是願意的。”
關鍵是篩一篩那樣的人家裡,有沒有天生就會讀書的人物,甚至是有沒有政治天分。
蘇瑾眸光一凝,頹廢了好幾個月的人,終於找回了熟悉的政治敏銳度,意味深長道:“學了屠龍術,得有地方施展才不算辜負,不然,寧願一輩子也沒見過光,好歹能在黑暗裡沒心沒肺地活下去。”
黛玉的眼神分外堅定:“施展的地方,可以再想辦法的。”
——我既然掌權了,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
看著黛玉的樣子,蘇瑾的小心髒,跳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