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個反對,也只是口頭上的反對,真正能對黛玉産生實際影響的,只能是在小林大人查賬的時候使絆子。
但使絆子又是另一回事——倘若小林大人是要去修河堤,去查田畝,去發展生産,使絆子當然是很大的問題,但查賬這件事,使絆子就等於你有貓膩,再是沒有政治嗅覺的人,也絕不敢幹這種無君無父的事。
黛玉的工作因而開展得十分順手,日日回家與林如海享天倫之樂,讓林如海都感慨:“原以為玉兒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咱們父女是見一面少一面,如今能有這樣的日子,真是再也想不到的福氣。”
黛玉只抱著英蓮的孩子笑:“我也是再想不到的,入宮和姐姐辭別彷彿還是昨日的事,誰曾想姐姐連孩子都有了。”
是的,英蓮有了個兒子,因她的丈夫日日苦讀,英蓮也不打擾人家,便常抱了孩子來給林如海玩,還曾經問過林如海的意思,說她夫君也是同意的,要不要孩子姓林。
被林如海拒絕了,說你們關起門來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是正經,一天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孩子雖沒姓林,林如海也喜歡,抓周時拿了自己最寶貝的幾方墨來給孩子玩,一天沒事抱著便給孩子念四書啟蒙,聽得英蓮滿頭問號,分外想提醒義父你清醒一點孩子還沒滿周歲呢。
當然,黛玉既然出宮了,少不得去榮國府給外祖母請安。
賈母也老得多了。
權力非但能讓男人容光煥發,對女人來說也一樣,倘若整個榮國府上上下下都供著這麼個老祖宗聽她指揮,她自然能容光煥發再活五十年,但如今榮國府賈赦當家,邢夫人無能,王夫人為奴,剩個鳳姐,雖對老祖宗尊敬依舊,但大小家務,鳳姐自己就定了,不會給老祖宗早請示晚彙報。
孫子孫女們若是在自己膝下承歡,指著自己手指縫裡漏出來的寵愛活著,那也能倍增老人家的青春活力,可惜迎春探春被接進宮了,惜春出家之後再沒有回來,湘雲自從她嬸母拒了南安王之後真正意識到了嬸母對她是如何真心實意,賈蘭巧姐又是重孫輩兒不怎麼被賈母放在眼裡,鬧半天,寶玉而已。
寶玉到現在都不是很明白怎麼家裡那麼多姐姐妹妹,到如今竟然誰都沒剩下,再是個嬌憨的孩子,一日日只有他在賈母面前撒嬌賣痴,鳳姐家務繁忙,常有請安完了便離開,剩下那麼個祖孫兩個,連笑聲都帶著落寞的迴音。
黛玉去給賈母請安時,便得賈母摟在懷裡好一頓心肝肉的抱頭痛哭。
黛玉要問是何人給了外祖母委屈,可外祖母也說不出來。
何曾委屈?
安富尊榮,衣食無憂,盡管賴嬤嬤這些人已經被賈赦收拾了,鴛鴦琥珀她們伺候得依舊十分殷勤,賈母原覺得自己把嫁妝拿在手裡,做了那麼多年老封君的私房不怕兒孫不在自己跟前天天奉承,可當榮國府上下的財政理順了之後,賈赦還真沒惦記老母親的私房。
讓賈母實在寂寞,說不出哪裡委屈,也不提想去林如海那裡小住,看著膝下的寶玉呆呆看著黛玉的樣子,待要提親上加親,可再大的臉也知道,配不上。
王夫人魘鎮過賈敏,配不上。
沒有爵位的二房嫡次子,也配不上風光無限權柄日重的小林大人。
半晌,拉著黛玉的手問了許多在宮裡是不是很辛苦的話,又只能以一個外祖母的全部慈愛心腸,給黛玉說你母早逝,你父親再細心,男人的細心終究有限,你終身的事,始終要有人給你張羅。
黛玉聽得出好賴話,但還沒有想好怎麼說這個事兒,寶玉已經呆呆來了一句“啊?什麼是林妹妹的終身?張羅什麼?”
黛玉一下子就想起省親那天“這個妹妹我見過”的話了。
可賈母想不起啊,也習慣了寶玉是痴症犯了,笑起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寶玉直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目光都直了。
賈母心裡咯噔了一下,黛玉則是一點也不想和這個奇奇怪怪的表哥多有什麼牽扯,當即起身告辭。
婚事是賈母自己提起來的,瘋病也是寶玉自己犯的,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也絕沒有怪到黛玉頭上的道理,賈母也只能讓伺候的媳婦好生送黛玉出門。
黛玉是出門了,可賈母看寶玉這樣子實不像樣,也不讓寶玉回省親別墅住了,就在她屋裡的碧紗櫥中躺下,襲人習慣地去摘通靈寶玉,摘下項圈,卻是空的。
既在賈母碧紗櫥中,也不可能瞞得住人,賈母急匆匆地進來,也慌了:“這玉是如何丟得的!你這丫頭伺候得也太不精心了!”
襲人只好回憶,說早上出門時還在的,也沒去什麼地方,從省親別墅到榮慶堂而已,想是落在了哪裡……
便有丫鬟去一寸一寸地找。
找不到,又想混賴成林姑娘,可被賈母罵了一句“可見胡說,林丫頭碰都不曾碰寶玉一個手指頭”,並且林家素來不講究小姐一腳出八腳邁,黛玉今日不過帶了紫鵑一人而已 。
紫鵑也沒對寶玉動一根手指頭啊!
何況林家如今可以說一句什麼沒有,非饞著你這麼一塊玉?
自然又是一番忙亂,且不提。
當晚,黛玉夢到了一塊玉。
玉對黛玉哭訴,仙子忘了還淚之約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