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無執念。”四皇子冷笑一聲,“卻也未見得如何偏愛於我啊。”
黛玉仍是搖頭:“殿下想要陛下的偏愛,那殿下有沒有想過,陛下憑什麼要偏愛殿下呢?”
憑你心機深沉,憑你不為君父分憂,憑你謀害親弟,憑你得不到的就要毀掉,憑你母親不得父親寵愛?
四皇子怒目而視:“憑我的課業在諸皇子世子中排第一,憑我頻得師傅誇贊,不配得父皇的偏愛麼?”
黛玉的目光都憐憫了起來:“殿下的課業既能居諸殿下之首,臣倒問殿下一句,殿下讀了這麼久的書,竟然還覺得政務是什麼需要頂尖聰明之人方能處置的麼?”
四皇子張口就要吵架:“如何不是?!”
黛玉仍然保持那個憐憫的表情——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答不明白,我是不能和蠢貨多交流的。
倒讓四皇子的氣焰一點一點消了下去。
……確實不是。
掌握權力有無數種辦法。
自己做最聰明絕頂的人,訓朝廷眾臣如訓狗,給棵骨頭讓他們互相制衡,逼他們彼此爭鬥,以拱衛皇權,是一種做皇帝的方式。
但自己才華平平,卻能用得起蕭何韓信張良那一批頂尖人才,嬉笑怒罵之間把天下治了,一樣可以做皇帝。
甚至都不用說才能平平,哪怕是隻會鬥蛐蛐和拿《出師表》當攻略,走一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最終也以一州之地對抗得了大半個天下的大魏三十多年。
“照你這麼說。”四皇子的眸光更冷,“孤唯一的倚仗都沒有了,還爭什麼呢?還有得爭麼?”
黛玉唏噓起來:“殿下,殷鑒不遠,您怎麼會覺得聰明和手段是倚仗呢?”
真要比聰明和手段,一旦要滿朝文武推舉太子,就必然是壓倒性勝利的,至死都頗有人望的廉親王如何?
太上皇抬舉廉親王和元嘉帝打擂臺是太上皇的情趣,可深究太上皇本心,廉親王可有一時半刻被考慮來繼承皇位?
“那你說。”四皇子道,“孤的倚仗是什麼?孤能靠什麼贏?”
黛玉真的要同情這個鑽牛角尖的孩子了:“陛下是怎麼得的天下,殿下就可以怎麼得天下。”
“是麼?”四皇子從心底裡不認同,“如你所言,黃河發汛,孤去找鹽商樂捐;國庫虧空,孤去催官員還款;自然都是實事,得罪盡滿朝上下,回頭哪怕做了皇帝,也是個無人可用的孤家寡人,若和父皇的處境一樣,還有個太上皇在頭頂上鎮著,做了皇帝也不能消停,做這樣的皇帝,你覺得這是好事?”
“消停”。
這就是圖窮匕見了。
黛玉長嘆一聲:“所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殿下簡直連王莽都不如。”
——你還沒有登基呢,便滿腦子登基之後要如何“消停”地對臣民予取予求,這讓君父如何放心以天下相托?
四皇子刷地一下站了起來:“你!!!”
跟著黛玉的侍衛也刷的一下抽出了劍。
“殿下。”黛玉倒是神色平靜依舊,擺擺手讓侍衛收劍,也不想再和這麼死腦筋的人交流了,站起身來,輕嘆道,“官場裡有句話,說是人人都有私心,但做官做人,想自己之外,還要想一想朝廷,想一想別人,總不能只把自己想得十足赤金,不顧別人死活。”
四皇子嗤之以鼻,還想再辯:“為君之道與為臣之道豈能相提並論?你不過一個小女子,哪裡來這麼大的面子還教起孤為君之道來?”
黛玉搖頭:“都是做人,有甚區別?玩弄權術者,終將為權術所害,如司馬家以權術得國,晉明帝捶床哭曰得國如此,國祚何長,殿下若一意孤行玩弄權術不走正道,後世子孫要是沒有殿下這樣玩弄權術的本事,豈不是天下大亂?”
四皇子沒想過,四皇子想說我活著的時候把權術做到極致,我死了之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可黛玉不想聽了,她走出了四皇子圈禁的屋子,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殿下,臣曾向陛下諫言,海貿有數百萬乃至千萬之利,若開了海貿賺得金銀,可藉此免除百姓頭上的丁稅畝稅,從而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如今初見成效,但倘若這個諫言是給的殿下,殿下就是國用足了,也不會給百姓免稅的吧?”
你或許會用來修園子,也沒準會用來下江南,也有可能是用來給親娘過生日,修一座純金的塔來彰顯孝心,或者從海外拿了各種華麗的寶石來給你的妃嬪讓她們打扮得花t枝招展,總之賺錢雖難,花錢可有的是路子。
百姓的死活……與你何幹呢,是吧?吃紅薯能活,他們憑什麼吃大米?
四皇子沒有回答,只坐在原處,靜靜看著黛玉。
他在陰影裡,眉目陰沉,但黛玉已經不想看他了,轉身走入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