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朝廷禮議 黛玉的朝堂首秀。
八皇子在清虛觀實實在在地陪了黛玉兩日。
倒也沒有特地去開解什麼, 除了第一日給賈敏上過三炷香外,也沒有再在法事現場出現,就是和黛玉搭上話了, 也保持一個見面只聊兩句,每句話都很在點上, 並在黛玉因社交而疲累之前就撤退的姿態。
這實在比那些厚著臉皮牛皮糖一樣賴在黛玉身邊, 美其名曰一個陪伴,明明黛玉能很好照顧自己, 卻非得獻殷勤表達關心高階多了。
黛玉確實得到了很好的休息,甚至在法事做到了最後一天, 第二日便得啟程回宮時, 還和八皇子一併去郊外騎馬散心。
就是,回來了還是得幹活的。
林如海的預測一點也沒錯——因元嘉帝對到底如何處置這批魘鎮的夫人定了調, 又時值二月,報名考秀才的關鍵時刻, 那些夫人的嫡子庶子鼓起勇氣參加科舉,卻被學政拒絕, 憤懣上書哭訴我等又不知母親行此惡逆之事, 更未得那惡婦一星半點的照料慈愛,何以要為那惡婦所行倒行逆施之事,毀了自身前程?
皓首窮經的夫子們自然是要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說個人之罪禍及家族那是自古以來的規矩,你們既然是讀聖賢書長大的, 連這都不知道,還考什麼科舉?
夫子們的聲音比較大,士子們在衙門門口的靜坐也不甘示弱,黛玉陪著元嘉帝出過一回宮, 都有些震驚此次牽涉之廣。
元嘉帝沒現身,只讓禮部先安撫士子們回家,說朝廷不日就要廷議此事,士子們稍安勿躁。
小太監麻溜地去了,元嘉帝自然沒有等一個小太監回來的道理,吩咐車夫回宮,只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問起了黛玉目前的輿論態勢大概如何。
黛玉沉默了一下,道:“陛下先前說,不必挨個奏章地寫節略,但凡和此次之事相關,便留下來,彙總了寫個條陳給陛下,臣女已寫出來了,這倉促之間給陛下背一遍難免有錯漏,不若回宮再奏?”
元嘉帝想起了黛玉最近寫節略的風格,不由一笑。
實在是……小丫頭剛入宮那會兒還拘謹,寫節略就是真寫節略,什麼人在什麼時候做了什麼事有什麼觀點,工工整整,也無趣味。
現在就直擊靈魂得多了,便如此次朝廷官員因多少都和魘鎮之事相關,奏事時便都有了立場,節略風格就變成了“某大人之妹魘鎮其婆母,為其外甥言事”,“某大人愛妾被魘鎮,為其庶子發聲”,“某大人與某大人親厚,故為其站t臺,注:該大人之母疑因受魘鎮而喪,乃殺母之仇也”,“某大人無立場,其言可堪一看,節略反失其真味”。
大人們既然要論禮,自然是要引經據典,佶屈聱牙,言必稱聖人之言,紙面上都是祖宗章法聖人教化,一個個洋洋灑灑五六千言,真要元嘉帝一個個看過去,以元嘉帝的脾氣,看兩行就想丟了,也虧得黛玉一目十行,總結提煉,還聯絡上了大人們的親戚背景,才讓這“禮議”的事情顯得不那麼無趣。
但元嘉帝也來了興致,問:“一直都是你在奏某位大人態度如何,卻未問過你自己是個什麼立場?”
黛玉倒是坦誠:“臣女亦與此事關系不淺,態度無法中立,陛下要聽?”
“你說吧。”元嘉帝以為黛玉還在恨王氏魘鎮賈敏,非要把王氏的子女都踩到泥地裡才罷,因而也沒當回事,“朕自有道理。”
黛玉才道:“陛下,二舅舅早年將膝下庶子賈環送到揚州讀書,臣女對其照顧頗多,幾乎是當親弟養大,王氏做了這樣不體面的事,難免連累賈環,臣女憐賈環讀書辛苦,陛下要問臣女的態度,自然是希望環兒這麼多年的辛苦,不至於付諸東流的。”
元嘉帝頗意外:“你不恨……”
“不恨,也沒必要恨屋及烏,王氏已遭國法懲治,何必再尋煩惱。”黛玉給賈敏做完了法事,王氏如今又在辛者庫洗馬桶,於黛玉而言,已經沒有什麼可氣的了,“退一步說,倘若恨,才更應該支援環兒出仕。”
元嘉帝笑了一聲:“因為王氏並不喜歡賈環?”論嫡妻對庶子的態度,女人之間的微妙,元嘉帝自己就是庶子奪嫡,豈能不知?
“聖人教女子不怨不妒。”黛玉從來不受情愛困擾,態度倒理性得多,“若為男女情思,要人不怨不妒其實強人所難;若為家族昌盛,不怨不妒才能子孫繁茂。其實若為男女情思,或是專注家族昌盛,都不應該被評判優劣,世道壓迫之下的無可奈何罷了。”
黛玉能有此論,實在讓元嘉帝有些意外,原本和未嫁的女孩談這個話題有些敏感,現在也顧不上了:“你覺得王氏對庶子庶女的態度,是基於男女情思,還是想要子孫繁茂?”
“那臣女可要長舌婦一番了。”黛玉道。
元嘉帝揚了揚眉。
黛玉便嫌棄道:“王氏既未見得多想獨佔舅父,也約摸沒那麼在乎賈府子孫,俗人罷了,不是臣女說句大話,就此次涉案的人,有幾個能想到納妾是為了繁衍子孫?又有幾個真對丈夫有男女情思所以不願與其他女子分享?”
“你這話說的。”元嘉帝笑了起來,“照你所說,王氏所為,既非基於女子想獨佔夫君之念,也不想賈家子孫繁盛,那王氏魘鎮你母,又放養庶出,圖什麼?”
黛玉唏噓:“攀比。”
直接給元嘉帝幹沉默了,過了許久,嘆:“小丫頭,委實一針見血。”
實在是……其實新嫁媳婦和家中小姑又有什麼利益沖突呢,賈敏嫁得好,嫁得不好,那都是賈敏自己的事情,和王夫人有什麼關系,可王夫人竟糊塗到咒賈敏過得不好,難道還能分清楚自己是基於聖人教誨所以要對賈環好,還是基於情愛之念容不得賈環?
最多是平日交際時,這個夫人炫耀起我的夫君和我約好別無二色,夫妻之間情比金堅,那個太太說我的婆家有規矩男子四十方可納妾,制度保障讓我無後顧之憂,還有奶奶說庶子庶女對她如何恭敬順從,妾侍識相讓我威風八面,王夫人一個看賈敏在閨中吟詩作賦都會嫉妒的糊塗人,豈能不去對標那些夫人太太奶奶?
這也對上了黛玉說的——倘若對王氏還有怨恨,讓賈環出仕反而是更好的選擇,看著自己當做路邊野狗的庶子飛黃騰達,比看著自己親兒子委頓入塵泥更加折磨難堪。
可嘆完了,元嘉帝想起自己的打算,又道:“這些理由,咱們自己說說還罷,拿出去說服朝上袞袞諸公,可還差點意思。”
黛玉笑了起來,又抬出了一個理由:“陛下不是自己都為庶出的尹大人出氣,說尹大學士非籍其子之賢,不得入相,非側室徐氏,其子由何而生,硬是繞過了尹大人的嫡母,封了人家庶母做誥命,還讓人家尹大學士對妾室行禮稱謝麼?”
“少來。”元嘉帝嗔怪道,“朕做了這麼檔子事,現在還被那些皓首窮經的夫子說不講禮法,你以此來駁他們,豈不引來他們更大的怨氣?”
黛玉終於領會元嘉帝的意思了,駭然道:“陛下並非隨便問問臣女的意思,而是……想讓臣女和朝上袞袞諸公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