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退休了,日子自然就瀟灑起來,太上皇原本也是個宵衣旰食的人,漸漸的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在水蔥一樣的年輕妃嬪懷裡醒來了,元嘉帝到的時候,太上皇正和他的密太嬪吃早膳呢。
元嘉帝既然來了,自然有個座兒,因已經吃過了,便沒有給他盛粥,只是見元嘉帝行禮坐下之後便一言不發,太上皇知道這是為正事來的,便對密太嬪道:“你且回去吧。”
密太嬪對這個操作熟得很,放下手頭吃了一半的粥,利索地對兩個皇帝都行過禮,太上皇不動如山,元嘉帝起來回了半禮,她便告退了。
太上皇穩如泰山地喝著溫度正好的粥,挑眉看了皇帝一眼:“怎麼了?”
元嘉帝便拿出了八皇子和黛玉的智力成果。
太上皇不想看:“直接說。”
於是元嘉帝就從開天闢地……從戶部虧空說起,太上皇對國事還是有掌控的,聽到一千二百萬屬於眼皮子都沒抬,就是元嘉帝準備催人還錢也是意料中事,等元嘉帝說起如何催款,到妃嬪省親一節,終於放下了手頭那碗粥,一臉微妙地看元嘉帝。
元嘉帝很坦然,因為太上皇有動作,所以他也停了話,等皇父的訓示。
皇父沒有訓示,只是表情微妙了很久,幾十年的優秀素質讓他究竟是沒有失態,緩緩把那口粥嚥下去,接過太監遞過來的絹布擦了嘴,又漱了口,早膳自然是吃不成了,只揶揄了元嘉帝一聲:“缺錢缺瘋了?這也想得出來?”
元嘉帝清了清嗓子,當場來了一番雖國庫不至難以為繼,但任由百官這麼欠著錢也不成樣子,身為九五之尊應當以天下蒼生為唸的演講。
被太上皇“呸”了:“是是是,你小子以天下蒼生為念,油鍋裡的錢都要挖出來花花,顯得當年答應百官借錢的你老子我不講天下蒼生唄。”
這老小孩的話讓元嘉帝都笑了,坐在太上皇身邊開始綵衣娛親:“父皇說的哪裡話,兒臣但有一點這樣的心思,天誅地滅。”
太上皇:呵,你猜我信不信。
大概是方案給得確實很完善,太上皇雖不屑元嘉帝的慷慨激昂,但也沒有真生氣,瞪了元嘉帝一眼:“你也有了年紀,怎麼自己拿別人的條陳當自己的主意上報的事都幹出來了?”
元嘉帝絲毫沒想到老爹會從這個角度發難,愣住了。
太上皇就得意起來:“真以為我不懂我兒子,我那從小急躁的兒子辦事就盼著今日下命令,明日得結果,誰給你建議的事緩則圓我都不想點你。”
能稱我,那就是心情很明媚的意思。
元嘉帝也笑了:“不如讓說事緩則圓的人自己來給您報一報?”
“快去吧。”太上皇瞥了元嘉帝一眼,“國事不夠繁忙的,天天來我這裡饒舌。”
這就算是答應了,元嘉帝鬆了一口氣,行禮告退。
黛玉很快就抽空來給太上皇請安了。
太上皇靜極思動,拉著黛玉去禦花園散步去了,一老一少走著走著,太上皇才唏噓道:“不怪皇帝天天惦記,一千二百萬兩呢,夠幹多少事的,朕也惦記。”
上位者掌權久了,對權力的認知都是一致的,會自然而然地覺得什麼審判什麼監察什麼刑事案件都不重要,人事和財政才是一切的關鍵,在人事和財政裡一定要挑一個更重要的那必須是財政,所以給任何一個皇帝虧空的國庫而這個皇帝能把帝國盤活,那就是絕無爭議的手段超凡。
但這個話黛玉不好接,只扶著太上皇散步。
“也是他有辦法。”太上皇本來就是當面不給元嘉帝好話,背地裡說給黛玉好讓她給元嘉帝學舌,“在萬般危急之時用了你父親,當年黃河大汛,又是老十三去江南找鹽商們討錢,才勉強維持了下來,可朝廷就是有這麼大的攤子,這麼大的花銷,這些年就是他一直在省儉,國庫還是老樣子,如今他終於把這件事這件事提了起來,朕很放心。”
黛玉輕輕笑了笑,是“我已經聽到了”的意思,但還是沒接話,她的身份也確實不好點評皇帝。
太上皇可不管這些,這樣一篇話沒等到黛玉的回應,當時就吹鬍子瞪眼起來:“怎麼,給皇帝獻計要事緩則圓,盼著我老頭子死的時候滔滔不絕,陪我在禦花園裡走走就徐庶進曹營了?”
黛玉陪太上皇久了,已經陪出經驗了,一點沒被虛張聲勢嚇到,也不可能承認事緩則圓就是在盼太上皇死,只嘆了一聲:“您說哪裡話,事緩則圓之策,實在是陛下下了決心怎麼都得把這件事解決了才好,一定要問我給個主意才給的,可照我的本意,這款子就不該收。”
“就那麼確信。”太上皇不肯放過,“朕會護著那些老家夥,影響你們為國為民,所以朕活一天,這件事就不能提起一天?”
這才是正經要聽個解釋的口氣,黛玉也是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話:
“不是為國為民的事,實在是那賬本臣女看過,借款的,有為國為民了一輩子的老臣,有清廉一生難以為繼的清官,有真正在幹事卻始終沒得到戶部批款子一氣之下簽了條子索性借支的幹臣,他們來哭,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又能忍住不護著他們?
偏偏他們的錢也不是每一筆都把去處公之於眾任天下點評的,不是說他們中飽私囊了,而是……就說當年的直親王,他幾度問兵部要撫恤款,總有各種原因讓他再等等,可他麾下那些孤兒寡母急等米下鍋,哪裡等得起,不在戶部簽字借款,他拿什麼去面對天上看著他的同袍?陛下且說,這樣的款子怎麼好催直親王要去?
再一則,這款子的用途若是公之於眾,天下人會如何看朝廷,要是出來謠言說朝廷就是故意推脫著不給遺孀遺孤們撫恤,逼他們餓死後就再沒有什麼人會伸手要錢了,可如何開交?
偏偏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的,咱們把直親王的賬勾了,又藏著掖著不給個緣故,那北靜王的賬要不要勾?榮國府的賬要不要勾?勾了,這賬能催回來多少,不勾,為什麼直親王不能一視同仁?若是陛下拿自己的私囊貼補,憑什麼只貼補直親王,不貼補北靜王呢?”
這些破事你理得清嗎?
理不清你動這堆爛賬做什麼?給自己添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