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向來友愛兄弟,八皇子則聰明伶俐,向來不愛自矜身份的六哥和常年沒溜的五哥,只和四哥談得來,沒事都愛過來和四皇子一起寫功課,這份條陳,委實不像功課。
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撩貓逗狗的年紀,貴妃又溺愛,導致八皇子確實不知天高地厚,既然好奇了,就拿起來看。
一看,就看住了。
一千二百萬銀子,好多錢啊。
分而治之,也確實是這麼個道理,清官們欠不了多少錢,核銷了不心疼,貪官們手裡的錢得繳,分三年逼他們一點點吐出來確實也是個主意,就是這第二類,所謂的,“為國事而花”,真的就那麼光明正大嗎?
八皇子覺得不然。
條陳上寫的當然冠冕堂皇,什麼誠親王為國修書,什麼直親王借錢養當年隨他出徵的舊部遺孀,都是正經朝廷該開支但是因為種種原因都批不下來的款子,當年直親王和誠親王急了,幹脆簽了條子從戶部借的錢,這會子逼他們還,也確實天怒人怨。
但是,皇爺爺在位時多次南巡,銀子花得和淌水一樣,接駕的人家哪有那麼多銀子,全靠從戶部借支,這叫什麼為國事而花?
是,這些錢花在了太上皇身上,但你能保證,全花在太上皇身上了?那些經手的人就沒拿點兒?“白玉為堂金做馬”,真是他們憑本事經營得的玉堂金馬?
退一步說,就是全花在太上皇身上了,那些人家就真的一點責任都沒有嗎?別的不說,為了和別的人家攀比“我家比你家接駕接的好”,就沒有多餘的錢花出去?
再退一步說,就算那些人家真的是一點浪費都沒有,以那些人家如今的富貴奢靡程度,看看如今戶部天天為錢發愁的模樣,八皇子都覺得……還是可以努努力的嘛,別的不說,你家當年接駕了,也給你家漲了很多年的臉面,為這點臉面給點錢貼補貼補國庫,也不算委屈了你家。
這麼想著,八皇子把手裡的條陳放下,原路溜回了自己的院子,帶上了平日跟自己的小太監,去養心殿了。
受寵的兒子就是這樣的,哥哥們見老爹一個個都是老鼠見了貓一樣,但小兒子就是想見就見,囂張得敢坐在老爹膝蓋上拔老爹的鬍子。
彼時,黛玉正在禦書房屏風後,元嘉帝為她單擺的小書桌邊上運筆如飛地寫節略,元嘉帝則在禦書房屏風前也在筆走龍蛇地回奏章,整個屋子只能聽見翻動紙張的聲音,靜謐之極,忽聽到小太監傳報八皇子求見。
元嘉帝覺得稀奇了,連忙傳。
受寵又沒受過委屈的孩子,本該是個圓圓滾滾可可愛愛的小胖子,但貴妃實在柔弱,八皇子是她的第三個孩子,當時貴妃身體已經開始虛了,就讓八皇子呈現一個先天不足的小可憐模樣,但性格使然,他但凡身體好點,肯定就是個混世魔王。
八皇子給元嘉帝行禮,甚至有種弱不勝衣的感覺:“父皇。”
“怎麼了?”元嘉帝對八皇子素來偏寵,伸手喊八皇子過去,“就是朕許你隔一天上一回騎射課,也沒見你平日會來給父皇請安吶。”
小瘦子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日日過來請安豈不反而勞累了您,如何能安?今日不一樣,今日兒臣得來給父皇認個錯。”
“怎麼的?”元嘉帝還是很和善,“你打了師傅一頓,求朕去賠罪?”
“哪能呢,我這麼乖的孩子。”元嘉帝雖然沒有表示,但小瘦子很自覺喊戴權搬了個繡墩,想坐在元嘉帝身邊。
元嘉帝哼了一聲,也沒攔著戴權。
八皇子坐下,老老實實把自己確實是去找四皇子玩的,誰知道四皇子風雨無阻地上課去了,自己把他丟在桌上的條陳看了的事說了。
這其實不要緊,但翻別人的東西始終不應該,元嘉帝故意板起了臉:“怎麼,看了才知道不該看?”
“是。”八皇子很誠懇,“幸好是昨日父皇問過的差事,若是別的什麼朝廷機密,豈不犯了大錯?”
就這樣的話,換了別的兒子就多少該挨兩下子戒尺了,受寵的就不一樣,至少現在元嘉帝還會想“別的兒子看了就看了,不作聲朕也不會知道,更不要說認錯了,小八願意來也算有心”。
所以,說話的語氣還很溫和:“既然知道錯了,打幾下?”
換平時,這就可以撒嬌了,撒完嬌,這茬也就過去了。
但八皇子沒有,八皇子說:“板子的事父皇先放放,那條陳寫得確實精彩,但兒臣覺得還有改進之處,父皇且聽聽兒臣的主意,若是有用,哪怕能多追個幾十萬回來,也能讓您少長許多白發呢。”
這才是被人偏疼的孩子呢,元嘉帝哼了一聲:“淨獻媚,若是主意不好,加倍重罰。”
“罰罰罰。”八皇子絲毫沒有被嚇到,“兒臣可以說了嗎?”
無論有用沒用,總之是一片孝心,元嘉帝還是樂意聽的,頷首。
八皇子就搖頭晃腦了起來,屬於是連聖旨都給元嘉帝寫好了只等他用印:“宮裡嬪妃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想之理。是故,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也,父皇以為如何?”
話音剛落,元嘉帝不見驚豔,也沒有嫌棄,只是眼神可疑地看向了屏風之後。
那是黛玉書桌的位置。
黛玉也呆住了。
這這這……這是黛玉沒寫在條陳上,只說太缺德了沒法寫,還被元嘉帝罵壞丫頭的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