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知是怎麼的,一直擔憂自己年壽不永。”黛玉輕聲道,“說來,過繼一個孩子,對外頭便可說從此我就有了依靠,就是嫁出去被婆家欺負了,也總有個人能撐腰。”
這是世人常規的想法,元嘉帝頷首:“這不是好事麼?”
“是不是好事。”黛玉嘆息,“最終都得看父親能活多久,也得看父親的繼子有多少良心,世人見利忘義者多,豈能自己躺在案板上,把刀俎交給別人?”
貴為皇家,尚有嘉靖入嗣正德,不肯奉正德為父的事,百姓之家,誰又能保證過繼來的孩子會好好給黛玉找個婆家,會厚厚給黛玉陪送了讓她出嫁,在她受委屈的時候為她主張呢?
林如海還在,事情還算好辦,林如海一旦死了,有良心些的,意思意思找個過得去的人家,給個看得過去的嫁妝,從此管黛玉死活,總之安享林如海的遺産;沒良心些的,說黛玉父母雙亡傷心過度跟著自盡了,再不然就是自願剃度出家了,又有誰能來做這個主呢?
“父親常說,香火不香火,都是做給活人看的,死人只管閉眼,哪知後事。”黛玉輕聲道,“他命中無子,也無可奈何,但既有了我這麼個女孩聊解膝下空空之嘆,他就會努力活到看著我出嫁,但縱使看不到,也要為我打算好將來,不能真讓我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搓圓捏扁。”
所以,哪怕這條路艱難險阻,權力也得掌握在黛玉自己手裡,方才能保一生平安。
說到這裡,黛玉微有哽咽,拿手帕摁了摁自己的眼角。
元嘉帝問到了黛玉的傷心事,自知不妥,但小姑娘都哭了,他也只好伸手,示意黛玉過來。
黛玉走了過去,元嘉帝拉著黛玉的手,溫和道:“不必如此,林卿為國盡忠,國家自然不能讓他寒心。當年,他若選了送你入京由榮國夫人撫養,你有長輩關懷,朕自不會多理會;他既選了送你入宮,便是將你的終身託給了朕,朕必不會讓你沒了下場。”
這話無論有沒有真情,黛玉都只有道謝的份兒:“陛下對臣女的關懷,臣女銘記在心。”
“好了。”元嘉帝笑了笑,“還是說薛家的事吧,除了護官符,就沒別的了?”
“鬥雞走馬,遊山玩水,聚賭□□,荒淫無度,在江南還有個諢號叫什麼呆霸王。”黛玉道,“不過是些紈絝子弟都有的毛病罷了,又是皇商,一天天的顯擺自己家中都有多少多少珍奇的物事,這麼塊好木頭,又遇上了著力要把喪事辦好的寧國府,豈有不拿出來顯擺之理?”
元嘉帝都點了點黛玉的額頭:“這不還是為他們說話嘛。”
“實在是臣女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不是。”黛玉輕聲道,“倘若官員如此,自是不知死活,但商人本就沒甚成算,蠢就蠢些罷,總歸罪不至死。”
元嘉帝莞爾。
只是想著橫行霸道的“呆霸王”,卻不知敢橫行霸道到什麼程度,別的紈絝沒犯到元嘉帝面前來,他也沒什麼收拾的必要,如今出現了個“呆霸王”,倒是可以去試試水。
元嘉帝突然道:“玉兒,薛蟠可捐過什麼官麼?”
黛玉精神緊繃了一下。
……我才給薛蟠下的定義是商人,這會子你問他有沒有捐過官?真就要為個棺材治人家死罪唄?
但元嘉帝實在不像是要怪罪的意思,黛玉沉吟道:“這倒不知。”
密報裡也不會寫這種人盡皆知的事啊!
“去查一查。”元嘉帝道,“若捐過,拿來我看,若沒捐過,暗示他捐一個。”
黛玉:???
真的,縱使黛玉已經修煉t成了一朵解語花,對朝政也算有了些成熟的看法,但有些時候也不是很能跟得上元嘉帝奇詭的思路。
但路線方針型別的任務還能和元嘉帝討論討論,因為不明白上司的想法,下頭確實不好落實,但這種直接的指令就不好質疑了。
黛玉能問的就只有:“陛下,捐的官也有三六九等,您覺得,讓他捐個什麼好?”
“戶部員外郎。”元嘉帝隨口道,重新埋首在了那批不完的奏章中。
黛玉微一思索,瞭然。
這仍然是個坑,黛玉想勸來著,但喉嚨滾了滾,這個安排簡直神來之筆,找不到任何可以勸的空間,也只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