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光明之處入此陰森之地,黛玉暫時有些看不清楚,只聽到一宣告顯不是針對黛玉的:“起來吧。”
元嘉帝依言站起。
這倒不是太上皇不準備怪罪的意思,不過是有奴婢進來了,無論如何,得給元嘉帝一些面子罷了。
跪的便只成了黛玉一個人。
黛玉並沒有慌張,行完禮後,將整理好的密報高舉,此時並無其他奴僕伺候,只好由元嘉帝捧了那堆原本不想給太上皇看的密報和黛玉倉促寫就的節略到了太上皇案前。
太上皇首先看到的是極標準的館閣體,內容還沒看,先乜了黛玉一眼——可以啊,小小年紀能把字練到這個程度。
但年紀大了,懶得看:“你直接說罷。”
“是。”黛玉沉沉開口,因為實在是沒有和元嘉帝提前對過口供,元嘉帝也沒有密授過黛玉“如果太上皇生氣了你要如何如何救我”的機宜,黛玉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來——沒什麼好隱瞞的,她把自己從寧國府相關的密報中總結出來的一串起承轉合的故事都說了。
黛玉的彙報,確實比元嘉帝給太上皇說的要詳細得多。
不過這不賴元嘉帝,實在是“秦可卿死了”這五個字一出口,太上皇就已經是拍桌子砸茶碗了,哪有什麼解釋分辨的空間。
但說真的,如果是和盤托出的話,還不如不解釋不分辨呢——聽完了細節,太上皇更惱怒了:“林侍書將皇室醜事說得如此纖毫畢現,是什麼意思?”
這樣連名帶官職的叫,加上皇位做了幾十年的威勢,換了別人該不敢說話了。
黛玉當然也慌,但是其實還好,只是局面成了這麼個局面,黛玉當然要恰到好處地表達自己的驚慌失措——聲音有些發抖,但在努力的吐字清晰,甚至大著膽子直視起了太上皇:“回陛下,說得如此纖毫畢現,陛下沒有覺得蹊蹺嗎?”
“哪裡蹊蹺?”太上皇當即就開了口。
就是還沒想明白黛玉會怎麼救自己的元嘉帝都有些側目。
黛玉沉聲道:“陛下,秦氏原本對賈珍,也僅是以禮相待而已,是賈珍拿住了秦氏的短處,才不得不虛以為蛇,又更加不巧的被尤氏所知,才讓秦氏不得不自盡。”
太上皇的眸光一下子就淩厲了起來:“你不妨t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是。”黛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一點情緒——皇室醜事面前,任何外露的情緒都是誅九族的過錯,“奴婢想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秦氏原本對賈薔,亦是以禮相待呢?”
這並非沒有道理啊。
密報裡也提的,秦可卿嫁入寧國府之後,向來和賈蓉相敬如賓,從來沒有紅過臉,年輕夫妻之間蜜裡調油,略無參商,怎麼好好兒的,放著正頭的夫婿不親熱,非去和什麼賈薔偷香?
真要是秦可卿和賈薔實在有一些割捨不掉的情分,秦可卿對外的身份雖只是個小官之女,但寧國府願意娶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底細,既然知道,義忠親王之女,當時難道連個選擇權都沒有?她要喜歡賈薔就嫁賈薔,其中能有什麼困難,非得嫁了賈蓉再和賈薔偷情?
秦可卿如果有她說不出的無奈才和一個一個又一個的男人睡了,那她的品行就沒問題,您鐘愛的義忠親王血脈也不會有什麼天生的缺陷。
這樣的思路,您接受嗎?
太上皇的臉色,當真……很複雜。
他決定不看黛玉了,轉向元嘉帝:“你覺得呢?”
“那是個好孩子。”元嘉帝其實也想過黛玉會如何給他開脫,但人和人的思路真的千差萬別,就黛玉想的這個主意……你還真別說!
當然,既然領會了,自然要打起配合來:“耳聞榮國府裡的老夫人對這個孫媳婦簡直無一不滿意,說她生的嫋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
瘋狂暗示,這樣的好孩子,得是受了多少委屈,遭了什麼威脅,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才能和賈薔纏雜不清呢?
太上皇冷笑了一聲,果然開始遷怒了:“你不是有那麼多秘衛麼?怎麼,就沒查到個蛛絲馬跡?”
元嘉帝沒回這個話,也確實是不管怎麼回都會落了痕跡,倒是黛玉對太上皇叩了個頭,誠懇道:“陛下,奴婢在拿到了今日的訊息後,便去翻了過往的密報,確實……從未提及。”
該說不說,這話黛玉還真回得有理有據——她捧過來的密報裡,最早是秦可卿嫁入寧國府的,然後是秦可卿協助尤氏管著寧國府上下竟沒什麼不妥的,接著是秦可卿和賈薔的摻雜不清的,再是被賈珍撞了個現行於是不得不虛以為蛇的,七八份密報湊在一起故事才勉強完整,就這七八份密報的厚度和時間跨度,足見黛玉已經用了心。
用心之後捧出來的結果,自然容易得到信服。
那現在問題來了,秦可卿到底為什麼和賈蓉蜜裡調油著,又和賈薔摻雜不清,連元嘉帝的秘衛都查不出來緣故,那得是什麼程度的隱秘?是什麼人的手筆?
黛玉自然不便明說,只把自己定位成一個辦事的而不是拿主意的,反正在場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八歲繼位做了五十來年皇帝還安然退位的老不死,一個是鬥垮了許多兄弟才登臨高位的中年不死,無需說得多深刻,點一兩句就夠了。
元嘉帝想什麼不重要,關鍵是,被黛玉這麼一說,太上皇的目光,漸漸深遠了起來。
人冷靜了,聰明的腦子自然就運轉起來了。
試問,元嘉帝都已經是皇帝了,和義忠親王之間就算有鬥爭也已經完全結束了,秦可卿如果是個男孩尚且有可能拉起一個隊伍反元嘉帝,可一個女孩子能做什麼?元嘉帝沒事為難她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