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養心殿的圍房,住過前朝的秉筆太監,住過太上皇的答應們,在黛玉搬進來之前,偶爾元嘉帝不去後宮而是在養心殿召幸妃嬪,也暫時住過各位娘娘。
每個人都有些身份,可這裡究竟只是個圍房,在普通人家,這裡就是給奴僕住的地方,自然也談不上什麼佈置,窗外只是個過道,無甚景緻,高牆森嚴,連陽光都只有一兩個時辰能透進來。
狹小,逼仄。
但只要走出去,便是體順堂,是養心殿,是帝國的中樞,帝國的政令從這裡發出去,官員的彙報彙總到這裡來,在這樣的地方擁有哪怕只是圍房裡的兩間屋子,都是宮中上上下下都羨慕的“盛寵”。
黛玉卻不覺得盛寵。
她只覺得恐懼。
雄偉的皇宮,森嚴的守衛,高高在上的皇權,原來是這個樣子,原來能這樣令人兩難。
她雖然披著衣服,但還是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但黛玉又覺得,也還好。
至少自己是看到了這份密報,而不是懵然無知地在榮國府裡,眼睜睜看著忽喇喇大廈將傾,縱使最終逃不脫一個死,可死得明明白白也總好過“死不知因誰,生不知為何”。
黛玉長長,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出來。
第二日,黛玉就把密報呈給了元嘉帝,沒有節略,沒有隱瞞,就是原文。
皇帝看那份密報,也冷冷地笑了:“寧國府?”
呵,寧國府。
黛玉沉默地站在對面,等了很久,都沒能等到元嘉帝的下文,但完全可以確定元嘉帝已經是看完了這份密報,硬著頭皮,輕聲開口:“陛下……欲如何。”
元嘉帝抬眼看著黛玉。
他執掌朝綱多年,哪個臣子不說他心機深沉,可他在黛玉面前向來是個就算有點難對付,究竟還勉強慈和的長輩,何曾有過這樣冰冷的目光。
黛玉沉默著跪了下去,但沒有請罪,沒有說臣女失言。
倒是元嘉帝不陰不陽地來了一句:“你還真是問得出口。”
“臣女甚至還想求情。”黛玉輕聲道,真就完全貫徹了林如海所教導的“忠於陛下”和“直道而行”——我也不自作主張把這密報隱瞞下來給自己留隱患,更不會給你扯那些史書策論裡的故事來彎彎繞地表達我的意見,我該盡的職責我得盡,我想求情我就直說。
元嘉帝氣急反笑:“過來。”
黛玉果然起身,站到了元嘉帝身邊。
元嘉帝再看向戴權:“取戒尺來。”
養心殿倒是常備這種東西,因為元嘉帝偶爾會把皇子們叫過來考校功課,若有答不出來時,自然要走一走養不教父之過的程式。
戴權心裡一凜,很快就捧來了戒尺,卻沒有呈給元嘉帝的意思。
元嘉帝也不怪罪他沒有眼力見,只對戴權伸了伸手,索要那根戒尺。
戴權在心裡,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
他對黛玉地位的評價,再上一層臺階。
麻利地把戒尺呈了上去。
元嘉帝拿著戒尺,甚至掂了掂重量和估算了一下打人到底疼不疼。
整個過程,黛玉都只站著,沒敢說話,也沒往下跪——剛才已經跪過了,是皇帝讓她“過來”的,這會子她也沒說什麼話,沒做什麼事,不用一件事跪兩回。
元嘉帝確實很生氣黛玉這回的沒眼力見兒。
但話說回來,戒尺都掂在手裡了,換了元嘉帝平時教訓的皇子們,早就跪下求饒了,黛玉既然沒有,元嘉帝也不得不感慨,林丫頭有膽色,更有骨氣,在這樣難做的事情裡,以她到目前為止的表現,竟也勉強算是周全。
但罰還是要罰的。
“手。”
黛玉乖乖伸了慣用的右手出去。
“左邊。”
黛玉便伸左手。
“聖人言,不教而誅謂之虐。”元嘉帝沉沉開口,“知道朕為什麼打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