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的差事很快就完事了,此時怡親王早已馬不停蹄奔赴黃泛區,留下賈璉幹收尾工作,和各個糧商結了款子,安排了最後一船送往災區的糧船,賈璉便來找林如海辭別。
林如海問他,辭別是辭別了,你預備往哪裡去?
賈璉愣了一下,“回家”這兩個字竟有點不敢說出來。
他也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回什麼家,這會子黃泛區也還亂著,你回京城一樣有風險,何況現在你都搭上了怡親王,不去災區把這尊佛孝敬完,還想著回家?
賈璉其實小小地糾結了一下的。
其實,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跟著怡親王幹了一段時間的差,怎麼也算幹出了一番事業,應該是不會因為嫖.娼被打斷腿了。
但是人總是貪心的。
賈璉於科舉文章上屬於從小就沒有天賦,也從小被賈珠比到了泥地裡去,長輩們對著他就嘆息,一副你前程也就這樣了的德行,他看上去再是沒皮沒臉地不放在心上,也有過那麼一兩個瞬間叛逆地想那我就真做出個一二三來給你看。
平時沒這種機會,但如今好歹算是攀上了怡親王,縱使現在全朝廷都覺得老一輩的奪嫡之爭還有得鬥,但無論如何,目前勝利的是元嘉帝和怡親王,退一萬步說,甭管真龍是誰,真龍都需要真正能做事的幹臣。
而他賈璉並非科舉出身,這輩子也進不去翰林院,那也就不用指望什麼內閣,什麼參與奪嫡之爭了,安安生生做一個幹臣,不好說能給榮國府帶來怎樣的榮光,但保妻子兒女一生無憂是能做到的。
賈璉糾結了片刻,究竟是對林如海深深一禮,謝過姑父提點之後,跳上了最後一條運糧的船隻。
船上還有怡親王留下的長史。
這年頭交通工具都慢,同時相處久了,長史對這既會來事也會辦事的小子印象頗不錯,再加上怡親王臨走時有些叮囑,長史便還拉著賈璉很是讀了些政府報告。
沒辦法,賈璉是真讀不進四書,還不如拿各個衙門的報告教他實操是什麼樣子,官員們的報告和商人們的年終總結到底差什麼。
賈璉混是混了點,但什麼專案能真正學到東西,什麼人是真在為他好他還是清楚的,乖乖聽著長史的教誨,有問題時也大大方方說,倒讓長史覺得對了脾氣,兩者相處得十分融洽,確實也長進不少。
黛玉呢,既然這攤子事情完成,她自然也回了林府。
當天晚上就見了林如海。
林如海臉色不太好看,拉著黛玉問:“那個莊子的事,是你的主意,還是殿下的主意?”
黛玉表情微變,但沒有跪下,只小聲道:“大半……大半是我的。”
“大半?”林如海挑眉。
黛玉輕聲道:“父親信麼,我的主意原本只是嚇唬嚇唬,甚至都不必怡王殿下的人出手,引導災民也就是了。”
是,富商巨賈的莊子上肯定有身強體健的豪奴,沒準還有武器,但不重要,再是什麼身經百戰之人,面對那洶湧而來的人群也是抓瞎,就是再有哪個災民危險些,讓護衛們悄悄護著點也出不了人命。
可誰曾想,怡親王深刻贊同了黛玉的看法,並且當機立斷選擇直接全殺了,都是土豪劣紳,怕什麼出人命!
黛玉得到訊息的時候都愣了,一句“有必要這樣嗎”的話在嘴裡繞了好幾圈,實在沒能問出來。
再沒有問的必要,不考慮人命如山,只考慮政治影響,全t?殺了滅口是要比留幾個見證的活人,好看得多。
何況,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又能如何呢?
黛玉的聲音弱了下來,膝蓋一軟,對著林如海就要跪下去:“無論如何,這是要有一部分原因算在女兒頭上的……”
本來一直在琢磨到底自己的教育是哪裡出了問題,更想好好給黛玉講一講不能因政治害了人命的林如海,一時間竟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也扶住了沒有讓黛玉下跪。
還能說什麼呢。
她都知道,她也有被嚇到,她出的主意確實也是如果欽差不來,皇帝強行把差事壓在林如海頭上,林如海自己會想得出來的辦法。
哪裡都是對的,唯一不對的是他們終究不是皇室中人,暫時還沒有政治鬥爭面前的那份涼薄與狠辣。
並且,說得狠心一點,在這件事上讓黛玉知道了原來皇室行事是這個風格,總比在別的什麼事情上栽大跟鬥,好到不知哪裡去了。
林如海把黛玉抱到了懷裡:“難為你了。”
但抱起來了,才覺心驚。
黛玉原本就是個瘦弱的丫頭,現在掂起來更是和個羽毛似的,彷彿風一吹就能飛了。
可見她跟在怡親王身邊這段時間,也算受盡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