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阿爹可不能嫌玉兒笨。”黛玉總算是露出了一個小姑娘應該有的志得意滿的模樣。
林如海忍不住點了點女兒的鼻頭:“那不行,玉不琢不成器,教不嚴師之惰,玉兒聰明,自然該誇,但要笨了,如何不能嫌?”
黛玉“噗”地笑了出來。
林如海心情也是大好,父女倆再親熱了一會兒,黛玉才又續上了剛才沒談完的家事:“那麼,阿爹還覺得要玉兒管家麼?”
林如海:“要。”
看黛玉為難的表情,林如海覺得稀奇了:“難道玉兒覺得自己不行?”
黛玉誠懇地點頭。
“哪裡不行呢?”林如海問,“先前的事情不是玉兒操持的麼?為此為父還得了不少‘治家嚴謹’的誇贊,這都是玉兒的功勞啊。”
黛玉為難地搖頭:“阿爹,這不一樣。”
母親的喪事勉強還算體面,那是您知道很多人在等著看林家的熱鬧,早早便緊過了管家們的皮,再一個,我這段時間連書都沒讀了,天天和管家們扯皮,為此還淺病了一場,才勉強把事情辦了下來。
但這是特殊時期,你不要拿特殊時期比平時啊!
管一場喪事,只需要琢磨庫房裡什麼東西能拿出來用,什麼不能,來了什麼品級的官員應當誰去接待,幾個人去接待,來往的車馬安排在哪裡,哭靈的時候誰去陪著,大人們送的禮誰來接著,怎麼登記入賬,磕碰了怎麼擔責……而已。
可若是要管一府中饋,什麼按時發月例,定期做衣服,安排各房各院的奴僕各司其職,協調各個院子的扯皮,那都不算什麼大事。
最大的事情有兩件,一個是各個莊子鋪子的賬本和收益,我怎麼知道真實的收益如何,我如何拿捏那個“水至清則無魚”和“水太渾了主家要窮死了”的度?
還有一個是走禮,巡撫家娶媳婦是什麼規格,總督家生孩子是什麼舊例,知府家夫人是喜歡收綢緞還是喜歡收瓷器,給您頂頭的左右都禦史的炭敬冰敬的單子裡都要預備什麼,這還只是往別人家送,達官貴人們互相往來,沒事兒都要辦個賞花遊園的宴會,到那時,我一個小女孩,該如何張羅為好?外眷您來接待,內眷就靠我嗎?
當然,我拿不準的都能來問您,但您到底是個男人,很多女人間的事情,我循母親舊例能做一些,但有些事是要從夫人們的互相往來隨時修改的,我要如何做這個“隨時修改”的活兒?
黛玉都覺得困難的事兒,林如海聽得當然很認真。
就是聽完了,忍不住調侃起來:“才說不想做尋常的女兒家呢,琢磨半天就只覺得這點煩難?”
黛玉不接招:“爹說不難,爹倒是給個主意呢?”
“傻姑娘。”林如海這就嫌棄起人來了,“為父不是說了,不續弦麼?”
不續弦,全江南都知道我林府沒有女主人,是你這麼個長女操持家務,那辦得好了,於你閨譽自然是加成,誰還敢嘰嘰歪歪你什麼喪母長女,就是辦不好,誰會苛責你這麼個小丫頭呢?
黛玉皺了皺眉:“縱使走禮和宴會咱們不提,鋪子莊子所得沒那麼多,可是會直接影響咱們的家用……”
賈敏對黛玉耳提面命過多次的,這是當家的重中之重!萬萬不可假手於人的!
“黛玉。”林如海嚴肅了臉,還喊了孩子全名,“你既然要走出後宅,那為父就要教你了,千萬不要把莊子、鋪子、走禮、宴會、妻妾、嫡庶、管家之權、衣服首飾,還有所謂的寵愛和體面看得太重。”
黛玉當然要問:“那在父親看來,什麼最重呢?”
“實權。”林如海沉聲道,“實權在手,就是上頭那些事上略差了些,也絕對不是沒規矩,而是真名士自風流;沒有實權,上頭那些東西做得再是頭頭是道,難道就能挽救整個家族每況愈下的頹勢了?”
頓了頓,林如海還反問起黛玉來:“你剛剛才才說了,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那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持家有道,處處規矩的婦人為什麼也不能掌握自己的苦樂?是她們不夠努力嗎?”
答案不是呼之欲出的嗎?
黛玉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得快極了。